门缝里看戏
作者 卞毓方
发表于 2023年4月

闲来重温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五柳先生的想象力使我豁然开朗,我没有跟他“舍船,从口入”,而是折回头,走进另一条时间隧道。

那时,我五岁半。

此前不久,祖父带我看过京戏《失空斩》。几年后,我才知道,这部剧目是《失街亭》《空城计》和《斩马谡》的合称,取材于《三国演义》。当时我却懵懵懂懂,不明白啥叫“京”,啥叫“戏”,三国时期的人物为啥长成、穿成那个模样,讲话为啥总拿腔拿调,平常为啥在街上看不见他们,难道是单独住在一个叫“三国”的地方?一切都云里雾里,稀里糊涂。

我心头痒痒,觉得太玄妙,太神秘。

我很想再看一次。那是另一个世界,灯光灿亮、景色辉煌,人物衣冠齐楚、气宇轩昂,一动一静、一言一语都像在天国,绝不是我们所在的人间——正因此,要看就得付费;正因此,票再贵也有人争着买。平日瞅那些看过戏的,逢人就得意扬扬地炫耀,似乎打剧场坐一坐,自己也成了舞台人物。

祖父啥时再看戏呢,天晓得。我是小孩子脾气,上午栽树,下午就想吃果子。

戏票分三等,我记住了,最便宜的是五分钱。

对于穷人,五分钱是什么概念?不清楚。

我也不觉得我们家特别穷,左邻右舍,看上去都差不多。

是日午前,天朗气清,母亲在屋后小洋河的码头洗衣服。

我站在后面哼哼:“我要五分钱,我想看戏。”

母亲摸摸口袋,又缩回手,不同意。

母亲不给,我就不走,一直站着磨。

母亲是疼我的,每当我和大姐、二姐闹别扭,她不问青红皂白,总是站在我这一边。

这天,母亲洗完衣服,却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只得断念,我知道这戏票是买不成了。

午后,我到底不死心,又一个人跑去剧场。

剧场在小镇的中心,正门朝北,有人查票。每个大人可以免票带一个小孩,所以已经有一帮小孩在门口混,诀窍是见人就堵,一个劲儿地喊“爷爷”“伯伯”,然后扯着人家的胳膊,大摇大摆地闯进去。

本文刊登于《读者》2023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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