錾磨师傅

在这黄壤平原深处生活的人,早晨或黄昏时,谁没见过背着錾子褡裢的石匠,从村外如草绳的路上走来,苍老,深邃。
有一天清晨,驴子在磨道里一踏,一踏,一踏,四只蹄子仿佛要踏碎那寂寞。褡裢的叮当声由远及近,有人操着异地的方言轻轻地说:“该洗磨了,让驴子也歇歇蹄脚。”
这是一个平原上的人都熟悉的石匠,一年总有几回打村庄走过。他走过来,把褡裢往肩头一甩,锤子錾子互相碰响。父亲与石匠就在石磨前的空地上,各自提一下裤裆,蹲下,互相递上纸烟,斑斓的霞光里有了剪影般的影子,映在磨道边的屋墙上。辣辣的烟雾弥漫着,很浓。
天到半下午,太阳的光减了力量,人在阴凉里就有点冷。錾子和锤子单调的闷音叮叮当当响。磨盘上,錾子沿着原先的槽子,一点一点地拱。石匠师傅全然不在意我的存在,哼起歌子来:
“怀揣着雪刃刀,怀揣着雪刃刀,行一步,啊呀哭,哭号啕,急走羊肠去路遥,天,天哪!且喜得明星下照,一霎时云迷雾罩。”
在师傅的眼窝里,我发现了水珠,亮汪汪的,原本干涸松皱的眼袋忽然变亮。
我问唱的什么,他放下锤子,说:“《夜奔》。”
“《夜奔》是什么?”
“就是被逼得夜里走路到梁山。”
梁山,在我们平原的边缘。父亲告诉我,天晴的时候,从我们这儿能看到山影,要是走着去得走一天一夜。我总怀疑父亲的说法,但父亲确实到梁山换过地瓜干。但为何成为“夜奔”,我还是不明白。师傅说:“大了,有了识见,你就会明白。”
“俺呵!走得俺魂飞胆销,似龙驹奔逃。呀!百忙里走不出山前古道。”
在师傅静静歇息的时候,我拿出一枚光光的“老鸹枕头”,珍宝似的递给石匠师傅看。在平原深处,孩子们没有多少见识,谁要是有一块奇异的石头,就会放在书包里,拿到学屋,就如拿出山的一角。
师傅接过石头,拿起对着太阳一晃,里面就像鸡蛋的内黄,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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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于《读者》2023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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