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两片胭脂样的山,再穿过几朵腮帮子云,并拐上个八溜儿的弯后,就是茶树岭了。沿着岭上山道,从低沉的绿上升到高峻的绿,间或有几顶别致的古亭缀在茶树的绿耳中间,岭的头顶便是炊烟袅袅的茶树村。村子里靠山阳处有个古井,据年纪最大的翠芽儿奶奶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落难至此的公主差人凿的。凿井的时候惊动了山龙,公主用从宫里带出来的栀子花泡了井水制出神茶才降伏了山龙。村里人常说,有了这茶,才有这后来的子子孙孙,村子里的人都是这位公主的后人。
还有一个月就是十年一度的龙茶节,村里人都在为这事紧张忙活着。东边的白毛侯夜以继日地制作篾笼和戏服;西边的小红袍家里院子大,大家在那儿排“茶戏”;南边的铁罗汉还是每天哐哐当当、风风火火,拿茶水淬炼烧铁,翻制着戏台子要用的支架和“山龙”的鳞甲。翠芽儿奶奶住在北边儿,还在慢悠悠地晾晒与焙烤茶叶。
木匠黑龙住在村子东南角的一个小疙瘩窝里,他吃饭睡觉的地方很小,却有着一个宽阔的仓库。黑龙在为新建的神庙雕刻公主的等身雕像,木料按习俗则是沉香之木。这天他刚刻到“公主”的眉毛,心里一慌,犹豫着该如何雕刻其面容,大致勾了几笔眉目与嘴角后,便到山脚窝的龙岩客栈吃酒去了。
客栈耷拉在一块青苔横碧的大岩石上,需要人踩着几块石头才能爬上去。黑龙坐在一方八仙桌上,面前摆着竹叶青酒,配嫩竹烧肉。隔壁桌坐着的是毛峰黃,是个在村子里整天东游西扯的人物,他因曾被黑龙拒绝过一次参观仓库,心中常常不忿。毛峰黄身边打转着几个年龄不大的小跟班,分别是金猴乙、毛尖丙和毛秃丁。他们正在商量着下午要去村里何处耍哩,是去采穿山甲姑娘的茶好呢,还是去掏天池里的鱼虾,抑或是看看茶戏排得怎么样了。
黑龙一个人兀自坐着,眉毛雕像般凝重。毛峰黄斜杵在桌子旁喊道:“黑龙大哥!”黑龙好似没听见,继续吃酒吃肉。“黑龙大哥。”没听见。金猴乙一拍桌子:“我说黑龙!别给脸不要脸,毛大哥是老村主任的孙子。想看下你的木活儿怎么了?稀罕个什么?”黑龙这好像才听见:“哦,抱歉。主要是今年为村子刻的雕像还没完工,再加上库里各种重要的构件,当时实在是不方便让你们进。”毛峰黄道:“黑龙大哥今年可是要雕龙茶节的公主?到时候可得让我们好好瞧瞧。”黑龙说:“这几天还正在做这事呢,你们等着过节那天再看吧。”毛峰黄一伙人继续戏耍,黑龙则抓紧把酒饭吃着,并未再与他们多言什么。
茶饭间,公主的雕像在黑龙的眉头放松又皱紧,看不清的面庞在古井水面与空气的交界处浮起后又沉坠了下去。
酒饭方罢,刚准备爬下青岩,忽听得底下传来“哎哟”一声叫唤,黑龙几步并一步就跳了下去。是个爬石头的时候崴了脚的姑娘。“你没事儿吧?”黑龙急问道。“没事儿,没事儿。只是这脚,哎哟!”“崴得厉害吗?疼不疼?”黑龙赶紧将姑娘搀起,这时他才瞥见她的面容,但不知是不是树叶阴影遮蔽的缘故,他能看清楚她的眼睛,也正直直地看着他,却看不真切她脸上其他的地方。在她脸庞和身体上浮动着的是不过分浓郁的黑色块状的游鱼。他看着她的眼,心中却突然想到了自己未完成的工作。
“你这个人,我看着,是个大傻子。”她径直地盯着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脸上烧开了两朵云霞,光线遁入,阴影推开了阴影。
“嗯?”黑龙一愣。“本……我看起来像是不疼的样子吗?”“我看你还有说有笑,活灵活现的。”“你!”“你什么你?”“嗯,好啦。骗你的,没事儿。”“那就好。”“你是做什么的呀?我对你很熟悉,但又似乎不认识你。”“我是村子里的木匠,平时很少出来。”黑龙心里也犯类似的嘀咕,他虽平常深居简出,但村子里的人也大都认识,即使他不认识的也该认识才对。“想必是哪家的小姐,平时很少出来,但我对她竟然也不感觉到陌生。”他心想道。
“哦哦,我是你们隔壁村的,今天来你们这里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