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研究经久不衰,从吴晗的《朱元璋传》《明朝简史》到畅销书《明朝那些事儿》,明朝300多年间17位皇帝和王公权贵、文武大臣以及小人物们的命运故事,被反复讲述、评说。“明代缘何衰亡”的问题,同样被不少人提出并讨论。有人找到的答案是吏治腐败,有人找到的答案是皇帝无能、宦官专权,如此等等。著有《明朝一哥王阳明》《晚清之变》的历史作家吕峥在其新作《怪圈:政治周期与明末困局》中,提出了不同的观点。
被异化的文官群体
廉政瞭望·官察室:《怪圈:政治周期与明末困局》这本书用了大量笔墨来写明末的文人群像,比如王艮、李贽、徐渭等人,还有提倡“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三兄弟。他们大部分也都是官员,但有的人言行称得上“离经叛道”。您觉得是什么“制造”了这些文官,他们又在明末的社会变革中起到了什么样的催化作用?
吕峥:“天理”和“人欲”的大辩论,影响了整个晚明的社会思潮,我想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探讨明朝为什么走到了穷途末路。我们知道,李贽是福建泉州人。从唐代起,泉州就是中国重要的对外通商口岸。进入明朝后,泉州虽然因为海禁告别了“风帆遮天蔽日,货物堆积如山”的盛景,但由于走私的存在,它依然是亚洲商贸的重要枢纽。而李贽,从小在这座被多元文化和商业文化浸染的海边城市长大,势必缺乏对儒学应有的尊重。

早在12岁那年,李贽就以一篇《老农老圃论》挖苦视种田人为“小人”的孔子,长大后更是宣称“六经”不过是史官与臣子的溢美之词与阿谀奉承。李贽的痛苦在于他是一个纯粹的人,纯粹到把科举和做官完全当成谋生手段,从不夸夸其谈。而事实上,一旦你把“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口号剥离开来,就会发现八股取士非常可笑,用李贽的话说便是“只要背上三五百篇范文,在考场上审对题目默写一篇,保准高中”。
廉政瞭望·官察室:这也说明当时的社会思潮,已经允许如李贽这样离经叛道的官员了。
吕峥:是的。李贽的说法并不新鲜。那些培养了一茬又一茬金榜题名者的时文大师,也就是类似如今公考培训市场上的金牌讲师,大多都是屡考不中的科场败将,被舆论讥说“安(‘鸡犬升天’的主人公刘安)之鸡犬皆得升天,而安反久滞于地上”。科举成了笑话,“考编”只为糊口——有了这种认知,中举后的李贽觉得继续冲击进士成本太高,不如直接上班,结果在学历歧视严重的官场长期蹭蹬于基层,苦干20年才奋斗成云南姚安府的知府。
很多人到了这一步,会有补偿心理,大捞特捞,李贽却没有被官场异化,而是因地制宜,无为而治,推行“尚宽大,务简易,循自然”的政策,把少数民族聚集区治理得井井有条。
明代官俸不高,李贽又拒绝贪腐,可以想象他的生活会有多苦。而这种苦不仅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们渴望思想解放、行动自由,跟官场规矩和人伦都相悖。李贽一辈子都在反对虚伪,呼吁大家做一个真实的人。他们对晚明的思想解放起到了极大的催化作用。
不过物极必反,就像才华横溢的屠隆太强调自己的个性,被万历皇帝免官,落得个众叛亲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