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不仅是爱,不仅是海
作者 余中先
发表于 2023年6月

帕斯卡·基尼亚尔(Pascal Quignard)无疑是当今在世的最伟大的法国作家之一,当然,说是“之一”,是我的个人评价,不免带一些偏爱。他不像被誉为当代巴尔扎克的米歇尔·维勒贝克那样,着眼于当今法国社会的多面现实,发出时代最强烈的怒吼。倒是有点儿像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勒克莱齐奥,走向了历史,走向了社会的边缘,走向了别处的文明,在那里寻找他的艺术宝藏。

他的最新作品《爱,海》是一部小说,也算是他作品中比较厚的一部,但四百余页整整十四章一百零一节的内容显得比较散,故事、人物之间的连接也比较凌乱,内在的彼此呼应寻找起来颇有些难度,作为译者的我恐怕很难写出一个“内容提要”之类的东西来。而且,作品的主题似乎也无法用一句话就能归纳。

不过,有那么几个人物、几条故事线索要先把住。

首先就是相爱的男女音乐家的故事。

图琳应该是第一号女主人公,她是欧洲北方的芬兰人,维奥尔琴演奏者。哦,对了,关于“维奥尔琴”,还值得提上一笔:维奥尔琴(viole)是一种古提琴,类似于大提琴,但有六根弦。我在最初翻译《世间的每一个清晨》一书时,把它翻译为“大提琴”(见《罗马阳台·世间的每一个清晨》,漓江出版社2004年)。后来看过电影,才知道不是大提琴,首先,它没有琴脚,演奏者要把琴夹在双腿之间。另外,它的弦线也要多那么两根。图琳是一个在航海中失踪的船长的女儿,也是著名的音乐家圣科隆博先生(基尼亚尔另一部小说《世间的每一个清晨》中的男主角)的学生,她也是很不愿意离开北欧那冰冷海洋的“爱—海—的—情—人”。对她来说,大海就是“彩虹诞生的地方,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夜晚只在蓝色的暮色中结束的地方”。她总爱穿“蓝灰色的缎子面裙袍”,这显然会让读者联想到海的颜色。她总爱一年四季在大海中赤裸裸地游水。小说的标题《爱,海》显然隐含了这一人物的特征,也是她的化身和象征。

而男一号,则叫朗贝尔·哈腾,他在德国、瑞士、法国的交界处城市米卢斯长大,但并不是真正的米卢斯人:他真正的出身很是蹊跷,母亲应该是个瑞士的音乐人,被人强暴后生下的他,但又把他送给米卢斯的一个销售乐器的商人。他“曾梦想成为一个教士,去中国传教”,但是,当他看到,“在城市的街道,在乡野的沟壑,一直到所有民族的崇山峻岭和广袤森林中,只有鲜血在流淌”,他便不再相信上帝。哈腾从青年时代起就在整个欧洲游荡,前后在好几个地方生活,他是著名的鲁特琴演奏者,也是著名的乐谱抄写人。他这个被迫游荡在欧洲各地的人,也让读者联想到基尼亚尔的另一部作品《游荡的影子》。

这两人在十七世纪六十年代相爱了。

其他的要紧人物,还有那位叫茜碧尔的公主(她后来成了符腾堡的公爵夫人。丈夫死去之后,则升格为公爵太夫人),当然,还有她的那匹坐骑,叫约瑟芙(也叫约瑟法)的母马。这母马似乎可以被看作一个人物,作为译者的我曾被作者对“她”的描写感动,以至于在翻译过程中一度不知道是该用女性的“她”还是用动物的“它”来称呼约瑟芙。

人和马都遭遇了长年累月的不幸。“她”死了丈夫,“它”则死了自己的马驹子。而后来,它竟然跳涧自杀,让她陷入极度的悲伤。

当然,还有次要人物弗罗贝格尔先生,他是符腾堡人,也是茜碧尔公主的好友,小说写了他那蹊跷的突然死亡……

作者基尼亚尔创作生涯中偏爱的几个主题,在这部小说中依然还在。

首先是音乐,不言而喻,这个主题始终就存在于基尼亚尔的文字世界中,像是一种顽念,一个梦魇,是一条贯通了他所有卓越作品的主线。小说的主要人物几乎都是音乐家、演奏家。这些,我们早在他的《音乐课》《世间的每一个清晨》等作品中都读到过了,不必在此重复阐释。另外,他的那本《游荡的影子》书名本身则也是源自十七世纪法国音乐家的同名乐曲。

《爱,海》这部小说中有一点特别引起我的注意:作者似乎把十七世纪六十年代作为一个日期坐标,让种种故事发生在此时的欧洲各国,并让它们落入当时的历史事件中。

本文刊登于《书城》2023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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