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鄂西南临近重庆的偏远山区,童年时代的小伙伴在嬉戏玩闹中,翻看自己或对方的手指,几乎都会抑扬顿挫地吟唱一首“螺纹歌”。我们传唱的版本是:
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四螺穿破布。五螺六螺打阳伞。七螺八螺光杆杆。九螺十螺中状元。
施爱东《故事的无稽法则:关于命运的歌谣与传说》(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版)却分析了一百多首流传于全国各地的“螺纹歌”。书中说,“螺纹歌”往往将螺纹分成两两一组,社会阶层分明,命运对照强烈。歌词一般会在唱到“五螺”时转韵,朗朗上口,十分洗脑。我的家乡方言隶属西南官话成渝片,使用人数庞大,这首《一螺穷》放在全国“螺纹歌”系统中,也应算是文辞简洁又具有代表性的。
与其他地区的“螺纹歌”对比,《一螺穷》在广泛流布的背后,仍有值得进一步阐说的空间。在上世纪90年代之前,西南地区由于山高谷深,交通闭塞,物资相对匮乏,經济发展水平也较为落后,流行于此的“螺纹歌”对人不同命运的描摹及解说,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那个时代的“山区风味”。
例如,三螺四螺的“穿破布”或者“穿破裤”,是指打了补丁的衣裤。由于长期奔走于山林荆棘之中,一年四季都有干不完的农活杂活,山区人的衣装,在胳膊肘、双膝盖、前胸脯、后屁股等易磨损处,难免会有一个连一个的破洞,又因为物质匮乏,一丝一缕来之不易,破衣破裤也不得不打上大块叠小块的补丁,继续穿着。成人尚且如此,整天爬坡上树,不知顾惜的孩童就更不用说。但若与“穷得有腿没裤子”的赤贫状态相比,“穿破布”虽然说打了补丁,仍是有得穿。这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再看其他地方的“螺纹歌”,与“二螺富”押韵的三螺四螺,就有“牵猪牯”“开当铺”“磨豆腐”“卖酒醋”“住大屋”等不同命运,这不仅显示了歌谣传唱地的不同生计行当,也侧面反映了当地商品经济的大体发展状况。虽说百行百业,各有各的辛劳,但与“穿破布”的寒酸窘迫相比,已经是另一番天地了。
五螺六螺转韵后的“打阳伞”,则是一种相对委婉的说法。小时候我还专门问过大人,得到的解释是“打阳伞的嘛,是乡干部唦”。如今回想,下雨天为了腾出双手干活,山区人的雨具多以斗笠、蓑衣为主,再简陋些的,披个尿素口袋也能上坡;遇到炎炎烈日,最多戴上一顶草帽。因此对山区人来说,打伞其实是一种并不常见的轻奢状态。在日常生活中,山区人能接触到的干部大多是乡干部,山区自然村分布零散,多山路、土路,交通不便,兼之山区常有地形雨,以前的乡干部下村,最常见的装扮就是夹着公文包,手里再拿把大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