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林语堂等人努力提倡幽默,声嘶力竭,不遗余力——用时尚的词儿叫用了洪荒之力,俺们乡下土话叫使尽了吃奶的劲儿——追认了一批幽默先驱,像袁宏道、李渔、王思任、金圣叹等等。虽然他尽量地多网罗一批人,以求壮大声势;然而,并没有聊斋里的蒲松龄老先生。我们发现,其实这位山东老私塾先生,倒是蛮幽默的;或者用我们传统的说法是满诙谐的——大观园里的李纨赞扬王熙凤“诙谐得好”。
这不是我们在这里空穴来风,信口开河,而是有诗为证,有文为证的。《聊斋文集》中有篇《绰然堂会食赋》:
僮跄跄兮登台,碗铮铮兮饭来。小者飞忙而跃舞,大者矜持而徘徊。甫能安坐,眼如望羊,相何品兮堪用,齐噪动兮仓皇。箸森森以刺目,臂密密而遮眶,脱一瞬兮他顾,旋回首兮净光!唇膏欲滴,喙晕生光。连口直吞,双睛斜瞪。脍如拳而下咽,噎类鹅而伸颈。至拄颡而撑肠,始哄然而一散。
这是写乡下宴席。印象中小时候,邻家大哥搬亲——乡下娶妻叫搬亲,一村的人都去吃喜宴,老老小小,高高低低,密密匝匝,闹哄哄,乱糟糟,把几张八仙桌围个密不透风;就是这样。所以每读此赋,颇感亲切,揣摩情景,呵呵不已。
聊斋《屋漏赋》:
山居老屋,门以承尘。夏霖滴漏,丁丁夜闻。及支枕而拥衾,任高卧于重茵。忽忽焉发峨舸之舟,蘧蘧焉泛鄱阳之浒。俄而箫管停声,回飘点鼓;阗阗冬冬,盈耳可数。或数时而一鸣,或援桴而四五。无何,洒然惊觉,乃山堂漏雨也。俄闻扣门,有客投刺;或戴笠而蹑屩,亦叠乘而累骑;剥剥啄啄,举声四壁。但闻马策闲敲,或一或二。已而绨帐梦回,重闼深闭,又屋满之如麻,声淋漓而尽致也。
聊斋所遭的屋漏,实际上和老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描述的事件是类似的。但二者心境很不一样:老杜显得民胞物与,悲愤苍凉,深沉老健。聊斋呢,在滴滴答答的漏雨中,梦而又梦,饱游了名胜,接见了贵宾,闲适而且逍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