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耕牛
作者 胡慧英
发表于 2023年6月

父亲生前是村子里的耕田专家,分田到户前,父亲在生产队里专司耕田一职,分田到户后,父亲成了村子里的耕田师傅和顾问。每忆父亲,脑海里总浮现出父亲和他的耕牛在田里穿梭疾走的身影。暮归时,父亲携一身淡淡的泥腥味,肩上扛着犁,跟在牛后轻声有力地催促着牛回家,此时母亲忙碌地端出饭菜,我们期待着父亲从口袋里掏出各种野果。在父亲的生命里,仿佛他和牛、犁、田组成了一个交响乐团,父亲是指挥,牛是乐工,犁是乐器,田是曲谱,年复一年地在大山这座富丽堂皇的交响乐大厅里演奏着史诗般的交响乐。

在所有的农事生产中,耕田是技术含金量最高的农活。首先要谙熟每丘田的个性特点,高山梯田不像平原田地那么方正,田形大多是不规则的,或像葫芦,或像弓,或像腰果。牛和犁要顺着田形走,否则会漏耕某一小块。犁手右手把持着犁柄,时刻掌控着犁头入土的深度。什么土质用什么力度,耕冬作田和耕水田的技巧又不一样。父亲耕田往往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力,而非洪荒蛮力。

耕田的核心技术恐怕是在对牛的把控上了。掌握田丘的特性如同工笔画,要驾驭一头牛的脾性如同写意画。

牛如同人一样,有能力、脾性和牛种的差异,又有健康状况和情绪的波动。有时,牛不听使唤,或中途罢工,或跟你对着来,你只能望牛兴叹干着急,村民们常用“牛不癫犁癫”来比喻当事人不急,旁人急也没用。有一年,生产队里有头小黄牛养了一年多出道了,两个社员开始一前一后地在水田里调教这头牛,结果没等前面的人给它架上牛轭,小牛四蹄奋腾,水花飞溅,两位“牛教师”一脸懵逼地追追打打,小牛像跑马似的纵到水田另一头去了,“牛教师”被溅得满脸泥水,一身湿漉。等牛情绪平稳后,他们耐着性子再把它牵过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对牛说着恐吓的话:“不听话,不耕田,你等着杀肉!”一牛二人折腾了一个下午,人俱败牛完胜。第二天,上任不久的生产队长阿忠不信,阿忠是刚出道的能干后生,如果能调驯成功,也能提升他的威望,因为调驯新牛耕田是一件异常艰辛的活。这头初出茅庐的牛哪里会给队长面子啊,“两个”年轻气盛的“后生”就这样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地在水田里论起“剑法”,牛一角挑到阿忠的前胸,差点要了他半条命。随后几个社员轮番调教了一星期还是没效果,这是一头难驯的骜牛。正当社员们没辙时,有人提议说:“要么叫某叔暂时放下耕田任务,派他来。”时节正当“双抢”,社员们一边要抢收早稻,一边要抢种晚稻,人手十分紧张,叫父亲去调教新牛,生产队的损失不可谓不大。

父亲自知没有驯服这头骜牛的葵花宝典,他心虚地说:“性子暴烈的牛往往耕田能力强,要么连带牛娘先让我养半个月看看。”半个月后,父亲把母牛和小牛一起赶到田里,队长阿忠用母牛耕田,另一人跟父亲一起教小牛耕田,小牛并排在它母亲旁,父亲在前头,一手扶着小牛的轭,一手牵着牛绳,跟着小牛小跑前进,口里轻声细语地对小牛说着鼓励表扬的话。小牛很通人性,它能感受到父亲待它母子的好,小牛对父亲少了提防多了信任,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顺从。

本文刊登于《文学港》2023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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