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沃王公墓与凯尔特人的文化视野
作者 刘天乔
发表于 2023年7月

关键词:凯尔特文化;拉沃王公墓葬;地中海;文化吸纳与融会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23.03.004

在欧洲历史上的铁器时代早期,有一个重要的现象被考古记录所证实:欧洲大陆凯尔特(Celt)文化与地中海文化的相遇。1从凯尔特文化发展的第一阶段——哈尔施塔特文化期(Hallstatt,前800—前650)起,2在德国南部和法国东部,有大量的文物证实了这一重要的文化交流现象,其具体表现为两个方面:其一,由于富有的贵族阶层日益强大,贵族墓葬的规模也日渐扩大,陪葬品愈加丰富;其二,随着与地中海—希腊—伊特鲁里亚(Etruria)—北意大利文化交流的扩大和增长,许多异域文化元素来到了哈尔施塔特地区,输入品几乎再现出希腊筵宴文化的情景,既充溢着节日气氛,也具有政治和宗教意义。

公元前6世纪末至前5世纪中叶,在哈尔施塔特文化期与拉坦诺(La Tène)文化期之间,3欧洲大陆与地中海、希腊社会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希腊人围绕地中海陆续建立了许多殖民地,其中马萨利亚(Massalia)便是由爱奥尼亚(Ionia)的福西亚(Phocée)居民建立的一个城市(图一),2也成为一个地中海和欧洲内陆的贸易中转站。3贸易沿线的伊特鲁里亚和希腊城邦的经济在这一时期发展活跃,为了寻找奴隶、金属和贵重物品(锡、琥珀等),地中海商人开始接触大陆凯尔特人,那些掌握塞纳河(Seine)、罗纳河(Rhône)、索恩河(Saône)、莱茵河(Rhine)、多瑙河(Danube)沿岸自然交通要道的凯尔特贵族,则从这些贸易交流中受益,获得了许多珍贵的商品和各种外交礼物。4

与贸易发展同步,实力强大的凯尔特贵族掌控下的居民点与日俱增。在德国南部巴登—符腾堡州(Baden-Württemberg)的霍赫多夫(Hochdorf)和法国东部勃艮第(Burgundy)的维克斯(Vix)等地,凯尔特武士们纷纷建立了防御性的定居点,置于领土的中心。那些王公贵族(德国和后来法国史学界如此称呼)逝后被埋葬在墓穴中,伴随他们的是威仪的战车和精美的随葬品,如霍赫多夫王公和维克斯王公夫人,5就是两个最具代表性的生活在公元前6世纪中期的凯尔特人贵族,他们被埋葬在一个专属于王公(或王公夫人)的墓群里,6当年的隆重葬礼仪式的痕迹依稀可辨。在一个巨大土丘中的木棺墓室里,战车、当地的名贵珠宝、饮品和筵席用具都伴随着墓主,而来自地中海地区希腊和伊特鲁里亚的青铜器和陶制酒具,成为王公贵族们与异国联系的身份标志。7上述地中海进口物品的发现,体现了凯尔特人对外交往范围的重大拓展,且与地中海诸国存在连续性的接触并与异域文化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如果说,霍赫多夫王公墓和维克斯王公夫人墓为凯尔特人与地中海诸国的交往提供了某种线索,那么,拉沃(Lavau)王公墓的发现则为这种交往提供了更多更有力的物证。2014—2015年在法国东部奥布省(Aube),发掘了一座保存有墓主“拉沃王公”骨架的墓葬。1 该墓的上方为一座由多个几何形状交错组成的构筑物,它将一个宽阔的沟渠与一个直径为40米的墓室连接起来。与之前的王公墓葬一样,拉沃王公墓里丰富的青铜器和陶器是凯尔特社会经济与文化发展的标志,也是凯尔特人与外域进行远距离经济文化交流的物证。然而,拉沃王公墓还有着自己的独特之处:首先,对于一些具有混合性状的物品,虽无法直接判断其来源与生产地,但可以从中觉察出铁器时代欧洲大陆与地中海世界复杂的交换回路;其次,从墓中文物的陈列方式和容器内的生物沉淀中,可以解读出凯尔特人的丧葬习俗和观念;最后,器具上的神灵图案也能使人对凯尔特人的意识形态尤其是宗教信仰有更加深刻的认识。因此,通过对拉沃王公墓的全面分析,可以判断在地中海文化渗入凯尔特人地区的过程中,凯尔特贵族接受地中海文化的真实状况,从而得以更好地了解这一时期凯尔特人对地中海地区文化吸纳的深度和广度。

一、墓葬的基本信息

2014年10月至2015年4月,法国国家預防性考古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for Preventive Archaeological Research,简称INRAP)的考古学家在法国东部地区特鲁瓦(Troyes)郊区的拉沃,2发掘了一个复杂而原始的巨大墓葬群,其时代可以追溯到青铜时代末期至高卢罗马时期。3早在1969年,当地考古学家已经注意到了该地区的一个地势形状异常的地块,4在对其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定期勘探之后,开始了占地2公顷的发掘工作。5 通过挖掘,在一个直径130英尺的封土堆下,发现了一个生活在第一铁器时代末期或第二铁器时代初期人物的墓葬。6墓主人躺在一辆双轮战车上,通过一系列测量和骨学研究(根据“概率性性别诊断”的形态测量方法),7确定墓主为男性,他仰卧在墓室的中央,头朝南,脖子上戴着金箔项圈,手腕上戴着金箔手镯,左臂上佩戴了臂钏,头颈后有琥珀珠,身上还发现了铁和金箔制成的带钩、饰有珊瑚和银线的腰带,不见兵器。墓室的东北角存放着大约10件器物(图二),材质各不相同,分别由青铜、陶和贵金属制成,大部分是舶来品。

透过上述法国东部维克斯和德国霍赫多夫王公奢华的墓葬,不难推测凯尔特贵族阶层所拥有的物品大致可以分为3类:一类是与当时贸易相关的质量各异的商品和货物;第二类是与政治或外交相关的物品,它们产自当地或来自遥远的异域,往往作为外交礼物在国际间流通;第三类是与当地权力表达相关联的象征权威的物品。一般来说,在凯尔特人贵族阶层流通的物品来源有两个:要么是地中海地区富有异国情调的域外器物,要么是珍贵奢华的凯尔特风格产品。在大多数情况下,根据墓葬的背景及其他相关证据,是能够区分出这两个来源的。

然而,这种简单的来源分类方法并不能准确对应拉沃王公墓的所有随葬品。此墓随葬品呈现出混合性与复杂性,有些文物即使蕴含了外来元素,也与纯粹舶来品的标准样式不同;有些文物甚至是直接在当地生产的,只是吸收了异域文化的精髓,使用了外来的技术或装饰。为此,本文试图从这些随葬品的特征入手,综合分析凯尔特人对外来文化的接受度,以及域外文化与当地文化交融互摄所产生的“超文化”效应。3

二、出土文物的材质与工艺

拉沃王公墓随葬品的材质与工艺,体现了凯尔特人对地中海地区文化的吸纳与融会,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文物是一件希腊大型陶酒壶(图三)。这类器物最初被生产出来的时间较早,大约在公元前500年左右即哈尔施塔特文化时期。在该文化后期,陶壶被加上了丰富的金属装饰,并结合了两种不同的艺术手法:一方面,在陶壶足部和唇部饰有富有地中海文化色彩的金丝;另一方面,则运用了更为原始的方法,即在壶的手柄上选择了银片镂空装饰,通过使用带有槲寄生叶冠的人形面具,表现了最传统的凯尔特人风格。但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材质的使用在凯尔特文化中是十分罕见的,与其装饰所表现出的凯尔特文化特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这件物品的精细检测表明,金银两种材质的装饰是同步的,说明它是在相同环境中被装饰的,但奇妙的是它结合了两种地理来源不同的技术,即一种来自地中海,另一种来自欧洲内陆。

因此,通过拉沃王公墓中的陶酒壶,完全可以看出随葬品的分类并不是那么简单。

本文刊登于《古代文明》2023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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