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文化大家唐鲁孙先生说:“武汉三镇,从历史上看,在三国时代,龙争虎斗,已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地形上来说,地处九省通衢,长江天堑,水运总汇。开埠既早,商贾云集,西南各省物资,又在武汉集散,所以各省的盛食珍味,靡不悉备,可以比美上海。”而出川先入汉。武汉是川菜走出四川之后必经的第一大埠,可惜武汉是九省通衢,码头特质,且早期出川的川菜馆都不尚辣,走高端路线,所以给人的感觉是川菜直接无视武汉而径奔上海去了。而时过境迁,川菜馆不仅在武汉落地生根,而且超过风头甚健的粤菜馆而最享时誉。故唐鲁孙又说:“到了民国二十年,武汉大水之后,武昌比较像样的饭馆恐怕要算蜀珍了。蜀珍雅座四壁丹漆彩绘,挂有不少川籍名流的书画,他家小吃相当精巧,酒席也够气派。”并细说了其“像样”的细节:
笔者好友汤佩煌兄最爱吃这家的肝膏汤,据蜀珍大师傅说,做一份肝膏汤要准备鸡蛋三个,中号土鸡一只,上等猪肝十二两,葱、姜、盐、酒、白胡椒粉、细菱粉各少许备用就够了。先把猪肝刮成细泥,鸡蛋打碎起泡,土鸡煨成汤去油打清。先盛出一三红碗晾凉,锅里留下一三红碗鸡汤小火保温。葱、姜切成细末,与肝泥搅和,加细盐及酒,连同打碎的鸡蛋一齐放入已经晾凉的鸡汤里搅匀,然后把搅匀的肝泥用纱布漏去渣滓,放在笼屉里蒸十五分钟至二十分钟。此时肝泥已经凝而未固,用竹签试戳,竹签上不留血迹即可。肝膏蒸好,适量盛入用开水烫过的瓷水盘或水碗里,立刻把火上滚开的清鸡汤,慢慢浇在肝膏上。此时肝膏越细越嫩,越容易被热鸡汤冲裂破碎,那就要看个人的手法了。一碗精致肝膏汤,汤清膏细,不但吃到嘴里滑香鲜嫩,而且看起来宛如一块猪肝石放在清澄见底的笔洗里一样明澈。
笔者只有在几位讲究饮馔的川籍亲友家吃过这样的肝膏汤,在饭馆里所吃,蜀珍算是头一份儿了。至于他家的干煸牛肉丝,外焦里嫩,酥而不柴,最妙的是干松不油,一碟吃完碟底绝不汪油,这跟北海仿膳的炒肉末可称南北双绝,有异曲同工之妙啦。(唐鲁孙《武汉三镇的吃食》)
我们就不妨从这蜀珍说起。据《邵元冲日记》载,邵元冲于1936年11月途经武汉北上西安,10日、11日连续两天在蜀珍吃午饭:“(10日)午餐于蜀珍饭店,尚精洁。”“(11日午)餐于蜀珍餐肆。”评价虽然一般,意义却不一般——一个月之后,他即伤殁于西安事变之乱枪。但更能与蜀珍的声名匹配的,则数广西岑溪籍国民政府行政院主管行政人事的参事陈克文,虽然抗战军兴,国民政府从南京西迁武汉,不久又再行西迁重庆,驻留武汉时间并不长,但他上蜀珍的次数可不少,而且同席之人,政学两界,均属显赫,且颇有风流谈助:
1937年12月5日:下午讨论各机关被疏散人员如何分发地方服务问题,历二小时始散会。散会后与吴景超同往蜀珍饭店晚饭。
1937年12月21日:晚间罗君强邀至蜀珍晚饭。
1937年12月31日:中午与彦远、介松、朴生、子青、关德懋至蜀珍午饭,顾客殊寥寥,足征武汉人口已视前大减矣。
1938年1月22日:陈芷町约晩饭于蜀珍,同桌者有罗隆基夫妇、罗君强、王平秋,并粤女孔小姐。君强言,孔小姐曾被某氏骗,兹已脱离某氏,急欲得一如意郎,于三个月内结婚。自言是上海中西女校学生,说上海话甚流利,态度轻浮,十足时下么登女郎,将来必无好结果。
1938年3月9日:晚间景超邀至蜀珍晚饭。
1938年3月13日:君强邀往蜀珍晚饭。以从军日记出名之谢冰莹小姐,遇于席间,貌丑而体弱,不类想象中之女文学家。饭后至商业银行,谷正纲颓坐椅中状甚悲戚。
1938年4月5日:午间许静芝邀往蜀珍午饭……晚间君强又邀往蜀珍晚饭。
1938年4月10日:十二时农所学生颜退省、黄应乾、高崇智、萧漫留、姚毓松邀宴于蜀珍,情谊甚殷勤。谈十年前事,不堪回首。又竞言余貌不独未老,近觉年少,态度亦复如是。此恐是思想退步之表现,否则是瞎恭维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