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过邓晓芒、残雪兄妹的一个对话,他们认为文学最终会走向形而上学,文学是应该高于和超越哲学的。我觉得这样的定义把文学说得太神乎了,如果文学高于和超越了哲学,或者说文学走向了形而上学,那人类还需要哲学吗?如果文学都像哲学那样晦涩深奥,那么,又有多少读者能读懂呢?文学到了那个田地,还能够存在下去吗?我读的哲学著作有限,也很少有读懂的。在我看来,全世界的哲学家的著作,除了尼采等少数几个比较通俗一点的,其余的基本上都让普通读者望而卻步。我们都知道,科学是一件化繁为简的事业,人类最艰难伟大的工作应该就是化繁为简了吧?因此,已经有一些哲学家开始了化繁为简的尝试。这里的“简”当然并非简单,而是好懂。回到文学上来,弃“简”为“繁”的文学意义何在?有人说,是给看得懂的人读的,如果每个作家都这样“深刻”,普通读者去读什么?想起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国内一位评论家评论马原的话:不可无一,不必有二。
二
卡尔维诺是个别出心裁的小说家,他的作品打乱小说结构,让作者直接进入故事,在故事中与主人公邂逅,与读者交流。最典型的作品就是《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又译《寒冬夜行人》)。1995年我便购买了《寒冬夜行人》,只读了不到二十页便读不下去了,直到二十二年后,我购买了卡尔维诺的几乎所有作品之后,才再次开始阅读这本“天书”。然而,不论我如何坚持,都无法将其读完,最后只得一目十行地浏览了。《寒冬夜行人》究竟想表达什么?“读者”和“女读者”有什么区别?各自的涵义是什么?一本装订错乱的小说代表了什么?我一直没弄明白。
卡尔维诺的小说别致是别致,新颖是新颖,可是读起来很吃力,他的大多数小说给予我的感觉除了新奇,似乎让我没有太多激动、兴奋之类的体验。一部小说,我读了二十年还是没有读完,除了它的深刻之外,或许还与我的阅读习惯或者说阅读感觉有关。可能不仅仅是阅读感觉的问题吧,应该还与我的阅读能力和文化素养不够有关。然而,我喜欢卡尔维诺的随笔,尤其是《为什么读经典》,他对司汤达、海明威等大师的解读,令人耳目一新。
卡尔维诺在《海明威与我们》一文中,将海明威奉为他那个时代的神。他说,在海明威身上本应该看到的是冷漠与悲观主义,可“我们从他那里学到的,是一种开放和慷慨的能力,一种对必须做的事情的实际承担(还有技术承担和道德承担),一种直接的审视,一种对自悔或自怜的拒绝,一种随时撷取社会经验也即撷取个人在剧变中总结的价值的态度,或一种姿势”。
三
马尔克斯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没有之一。他的叙述不可谓不独特,他的手法不可谓不新颖,他的故事不可谓不离奇,可是这并不妨碍他的小说好看,连我这种智商不那么高的人都可以没有障碍地读下去,而且阅读的过程很享受,很快乐,有时候还会拍案叫绝,有时候也不免浮想联翩。
1984年11月,我开始阅读《百年孤独》。我被这部奇书深深吸引住了,这是一部奇书,这是我的阅读历史上绝少体验过的奇妙享受。我没有像过去那样囫囵吞枣,而是像品尝佳肴一般慢慢品味,就像小时候吃月饼一样,总是害怕把它吃完了。我一天读三十页,只少不多,慢慢地读,反复地读,仿佛一不小心美味便从我的眼前溜走了似的。我多么想与人分享我阅读这部伟大作品时的激动、兴奋与胡思乱想,然而,那个时候我在偏僻的乡村,没有可以分享的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