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边上的遐思
作者 杨稼生
发表于 2023年8月

我在舞钢本无家,汗滴泪滴七十年,心没死,才有了家。十几口亲人,分居六处,都不远,临窗可以看见女儿家屋脊。

去冬到今春,五个月。孙女田田协同夫君郭昕帅,大冷天,两手泥沙,搬砖运石,建成了一个偎着山脚的平房小院,屋里院里各种生活设施和花木,都安置到它应该安置的地方,疏疏朗朗什么都有,也好像什么都没有,门楣上刻写了“子洵山房”,且雅且俗,乃“洵实可贵”“洵美且仁”之谓也。田田说:“这是我和昕帅的家,舞钢六个家的家中之家。”住进山房尚不足月,从山上移进山房的野花都不野了,舞钢地下钢铁矿藏温暖,野花努力生长,已是新蕾点点,枝叶飘飘了。

一蓬金银花嫩茎缠绕成一架绿色拱门,深绿饱满成荫,我和田田坐在花荫下,心喜,喜得说不出话。山房整体安静,野花更安静,在安静中孕育着明天的花。人和野花一同仰望山间明月,明月使人思远思安。李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们不必低头思故乡,因为我们就在家中。

“田田,爷爷问你,人在锅碗瓢盆这个家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家?”

田田想了好大一阵子。她毕竟不是一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少年了,最后居然说出:“人还得有个吃饭穿衣安身立命的家,还得有个安稳精神的家。”

“这个家在哪里?”

“爷爷,这个家似有似无,我说不清在哪里。”

一朵白云,薄薄的,与月亮擦肩过,天地豁然明亮,亮得使人不敢说话。

“田田你别笑,爷爷告诉你,这个家是从空中飞来的,在你心中,在爷爷心中。”

田田听不明白,其实我也没有说明白,田田眼睛很大,很亮,望着我。

过了一会儿,她终究又说:“爷爷,你还是说说从空中飞来的那个家吧!”

“那好,我说。”

爷爷的小书房,尤其是那棵小树,总是诱导我回忆儿童时代。比如新年到了,村上一两个文化人就忙着写春联,写了东家写西家,内容多是儒家言:正心诚意、父慈子孝、温良恭俭让,等等,多属劝善条文。最后这位文化人挑出一张大红纸,振笔有力,写上“满院春光”四个大字,贴在院墙明亮处。“满院春光”是诗化语言,使以上那些训示教条语言产生了道德魅力,也正是这种道德魅力,“满院春光”才有了诗意,让人感受到他的实力不在肩上,而在不知疲倦的劳动中,在体悯他人心怀天下中。痖弦把“满院春光”带到台湾,又带到加拿大,总是要找一棵绿树做背景,贴在院子南墙上,心便安了下来。

本文刊登于《书屋》2023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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