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信写长安为何悲情时现
作者 刘怀荣 王瑞雅
发表于 2023年9月

在中国历史上,西北有其特殊的军事地位和人文意义。甲骨卜辞中多有与“西土”“西北”相关的卜问,著名的西北昆仑墟,在《山海经·海内西经》中是“帝之下都”“百神之所在”,而上古至秦汉的历史,也让太史公得出了“收功实者常于西北”的结论。直至南宋时期,仍有“自古中兴之主,起于西北,则足以据中原而有东南”的名言。自汉代张骞通西域后,西北又成为丝绸之路及东西方文化交流尤其是佛教东传的通道。仅此数端,也可见西北在中国政治、军事、文化乃至宗教史上的重要地位。

在古代诗文中,西北的上述文化积淀,多通过特殊的地理、气候、民风及相对频繁的战事叙写予以呈现。白草黄沙的地域风貌、金戈铁马的英雄豪情,构成了“西北”与“江南”迥然有别的文化符号。本栏目的三篇文章选取三个典型个案,或梳理庾信诗赋中的“伤心”长安,或为我们展示了王维笔下的西北风物和民俗,或对北宋仁宗朝有关宋夏战事的西北书写加以细致剖析。其中后二者又從一个侧面突显了唐、宋之“西北”的不同。而在当今“一带一路”和西部大开发的战略背景下,重温历代文人笔下的“西北”,品味其文学魅力、文化蕴涵的同时,或许从中也可获得若干现实启迪。

——刘怀荣(中国海洋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庾信(513-581),字子山,是南北朝时由南入北的大文学家。梁元帝承圣三年(554),庾信出使西魏,未终使命,西魏大军攻破江陵,被迫流寓长安。庾信先后仕于西魏、北周,直至隋文帝开皇元年(581)去世,在北方生活了27年之久,再也没有回到南方。庾信在北朝时虽有外放经历,但任期都不长,所以更多时候在长安。长安是西北地区具有代表性的城市,也是十六国至北朝时期建都历时最长的都城。庾信诗赋有关长安的书写,多融入了个人经历和家国之悲,成为西北书写的典型个案之一。

昔日东陵侯?惟有瓜园在

庾信对长安的书写受到汉代长安及其文学的影响。“汉之西都,在于雍州,实曰长安”(班固《西都赋》),长安作为汉代帝都,是大汉帝国文治武功的象征。在分裂的魏晋南北朝时期,长安屡经战乱,遭到战火焚毁,汉长安的雄风不再。南朝文人又大多没有亲临长安的经历,因而他们笔下的长安多从传统文学的相关书写间接而来。如汉横吹曲辞虽均已失传,但在梁陈文人拟作的汉横吹曲辞《长安道》中,还是保留了他们对长安的想象:“金槌抵长乐,复道向宜春。”(梁简文帝《长安道》)“远听平陵钟,遥识新丰树。合殿生光彩,离宫起烟雾。”(庾肩吾《长安道》)“章台京兆马,逸陌富平车。”(顾野王《长安道》)庾信部分诗赋也因循前代文学对长安的描写,将汉长安作为历史文化符号。如《春赋》写建康春色,却提到汉代的宫殿园囿:“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殿里作春衣。……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开上林而竞入,拥河桥而争渡。”又如作于入北之初的《奉和永丰殿下言志十首》(其四):

直城风日美,平陵云雾除。

来往金张馆,弦歌许史闾。

凤台迎弄玉,河阳送婕妤。

五马遥相问,双童来夹车。

前两句写长安风景之美,后面几句借历史人物写权门贵戚的饮宴,也是化用“适逢两少年,挟毂问君家”(《长安有狭斜行》古辞)及“不知何年少,夹毂问君家。”(《相逢行》古辞),表现长安城的繁华热闹,而非写实。

当庾信羁留长安之后,甚为西魏、北周皇室礼遇,故经常出入于长安皇家宫苑。校猎是他参加较多的活动之一,也多见于诗中。如:“上林遇逐猎,宜春暂合围。”(《见征客始还遇猎》)“比来多射猎,惟有上林中。”(《咏画屏风诗二十四首》其十八)“观兵细柳城,校猎长杨苑。”(《东狩行四韵连句应诏》)“校战出长杨,兵栏入斗场。”(《从驾观讲武》)上林苑本是秦旧苑,至汉武帝时重新扩建,是天子游猎之所,规模宏伟,“离宫七十所,皆容千乘万骑”(何清谷撰《三辅黄图校释》,中华书局2005年版,P230)。司马相如《上林赋》、班固《西都赋》和张衡《西京赋》对上林苑的环境和帝王的射猎活动都有详细的描写。

本文刊登于《博览群书》2023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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