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湖消息》后记
作者 沈念
发表于 2023年9月

水走得很慢。

我们也走得很慢。

仿佛只有时间,在我们和水之间疾驰。

多年前,朋友从北方来,说要去看水。水,从四面八方走来,汇聚成湖湘大地上鼎鼎有名的洞庭湖,也流向我们的母亲河长江。

看水的行程满满当当。从慈氏塔、街河口、鱼巷子出发,沿着水岸线,跨桥往西,过君山岛、钱粮湖、注滋口,深入湖的腹地。我们驻留一个叫六门闸的地方,品尝晾晒在秋阳湖风下的鲜鱼,看一匡姓家人在采桑湖驱逐鱼鹰捕鱼;我们乘快艇到湖中心一淤积的无名岛,看黑壮的工人磨砺刀锋割倒一茬茬麻黄色的芦苇,看鱼贩子和满脸皱纹的渔民言语不多地讨价还价。更多时候,我们选择一处中意的地方,坐视水波不停变换着姿势,从远方流向更远的远方。

朋友虽久居北方,却谙熟南方的地理风光。他大谈湖过去的辉煌、湖的盛产、湖的传说、湖的环境,还有湖面积的萎缩。北纬三十度,这可是黄金纬度。他发出一连串的啧啧之声,有赞叹也有惋惜。而我枉会背几句写湖的诗,李白的“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元稹的“驾浪沉西日,吞空接曙河”,张孝祥的“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这是我所钟情与陶醉的。

水,给了大地灵性、厚重、声名,也给了人刁难、悲痛、漂泊。我在湖区生活多年,水养成了地方性格,也成了激荡灵魂,而往往就是经年累月守在你身边的事物,是最容易被忽视的。这种忽视像落入水中的砂石,不是外在力量的介入,就永远保持一种沉寂的姿态。

城市滨水的岸线建起了风光旖旎的沿湖风光带,每天都有旅行的人、散步的人、看水的人接踵而至。他们共同目睹过圆鼓鼓的太阳,从远处湖洲的芦苇荡中,纠结着迷蒙的雾气,浮上来,或沉下去。斑驳的云影、褐黄的苇穗,随着习习的风,遥遥地与没有边际的水光呼应,注视着水的行走、人的行走。

水的行走翻开尘封的史册。单说原为古云梦泽一部分(春秋时,梦在楚方言中为“湖泽”之意)的洞庭湖,一直活跃在历史的记载中。北魏郦道元《水经》作注指出湘、资、沅、澧,“凡此四水,同注洞庭,北会大江”,盛弘之《荆州记》中描述,“巴陵南有青草湖,周回百里,日月出没其中”。“青草湖”就是当时洞庭湖的通称。可这些历史的文字中,谁也没道出湖的生命几时诞生。这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地壳运动造就了它,历史传说解密了它。“刘海戏金蟾”“东方朔盗饮仙酒”“舜帝二妃万里寻夫”的民间传说都源于此。湖区广为流传的是,农历二月初二,龙王为下嫁湖区恶毒财主家的三公主所遭历的不幸报仇雪恨。“龙抬头”,地裂天崩,方圆八百里陷落,积水成湖。当地百姓把二月初二定为龙的纪念日,也把这一天当作洞庭湖形成的纪念日。

湖没有源头,又有源头。远眺这个以马蹄形盆地形貌出現的湖泊,但见层林尽染湘江北去,万里长江滚滚东逝,湖湘大地上众多有名无名的河流情牵于此。没有哪一座湖泊具有它这般的包容。它就像覆盖源头的树冠,苍翠葱茏,茂盛蓬勃,万类霜天竞自由。

汨罗江是湖的支流之一。和朋友谈起曾逐水而沉的屈原,这位两千多年前的行吟诗人,笔下的洞庭那么神奇。

本文刊登于《书屋》2023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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