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母都是老师,所以,我从小沐浴在书香中,有点自命不凡。
1980 年代初,街上的男青年流行穿花衬衫、喇叭裤,留长头发、短胡须,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如果后座再带个拎四喇叭的花裙子,就更时尚了。而我,从高中技工班匆匆毕业,除了头发留得长了点,眼镜戴得宽了点,只有满腔的书生气。那时的城镇户口很吃香,毕业后劳动局会直接派工作,我,理所当然地进了本地的县属企业。
不料,迎接我的,是兜头一盆冷水。
进厂培训一个月,考试倒是前几名,却分配到冷焊车间去做锻工,俗称“打铁”。锻工组几个师傅都临近退休,确实需要增添年轻人,可惜选错了人。机械锻造,一般用气锤,但制作工具时只能采用传统的手锻方式。师傅小榔头轻敲,徒弟大榔头猛砸,叮当叮当很悦耳。要冲孔了,师傅左手拿钳子夹住冲头,右手用小榔头敲击指引,我举起大榔头一锤下去,“叮”的一声,冲头不翼而飞,砸偏了。好不容易找到冲头,一锤下去又飞了,继续找。几次下来,师傅火了,钳子往地上一扔,说还是你做师傅吧。原来,我进厂时体检报告,左右眼近视500 度,确实是眼神不济。
锻工组活不多,师傅们抽烟、喝茶、聊天。我干活不行,态度蛮好,经常问父亲要几包好烟伺候着,所以上班时间也可以躲在工具间里看书。车间主任来了,师傅们假装咳嗽,我赶紧把书藏起来。时间长了,胆子也大了,居然找了块木板,在上面练起了书法。困了,眯一会,眼前浮现出一幕幕上学时的景象。自幼偏爱语文,作文比赛拿过公社第一名,还在报上发表过文章。母亲为了培养我的特长,小学里特意跟班教了我三年,初中时华嵩元校长又教了我两年。上高中走读,每天路过黄石街,我又跟着华復震老师写大字,几年下来,颜体字有模有样。
宣传科长老崔,是个军转干部,刚从车间主任的位子上退下来。他喜欢吃老酒,一到中午便坐立不安,哪里还有心思做文章?听说锻工间里来了个秀才,赶紧跑过来看看。于是,以培养新人为由,一有任务,赶紧跑下来找我。几个月下来,全厂上下都知道,锻工间里有个眼镜,字好,文章也好。不久,我正式调到宣传科,专职写通讯报道,出黑板报,整理宣传画廊等。那个时期,县报和日报,基本上每周能发一篇通讯报道,虽然大多是豆腐块,甚至几行字,也很起劲。
团书记姚文兴,老婆是上海知青,按规定,回沪后老公可以随调。于是,即将返回上海的他急于物色个接班人。我能說会道,笔杆子还可以,加上领导也赏识,进厂一年多,就成了享受中层待遇的团书记。他一下子相中了我。呀,人家十年的路程,我一年就走完了。
工作顺畅,情路却遇到了阻碍。
那些日子,上学时的一位初恋,两条小辫子一直在我眼前晃动。在我的眼里,起初她就是一个黄毛小丫头,肥嘟嘟的脸蛋上,一双又圆又大亮闪闪的眼睛,整天古怪精灵的。她坐在我的前排,上课时,时常大模大样地背靠着课桌听课,两条粗长的辫子就在我的桌面上拖过来拖过去。我爱恶作剧的天性犯了,忍不住拿个大头钉,悄悄地把她的辫子钉在课桌上。下课时她站起身来,辫子拉动桌子,桌子摇晃,把我的书本全部掀在地上。估计被拉疼了,她脸涨得通红,转过头瞪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跑出了教室。
有一天,放学以后,她故意拿走了我负责关锁教室的钥匙,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我追出校门,不知不觉中伴她走上回家的路。走了一半,却想起教室的门没锁好,肯定会被值班老师责骂,只好一起返回学校,拿了书包锁好门,又重新走上送她回家的路。乡间的小路,曲折而幽长,来回好几公里,两只书包越来越沉重。起初说说笑笑很欢快,后来慢慢变得沉默。
天色渐渐暗下来,不一会飘起了细雨,两个人莫名地紧张起来。路崎岖不平,磕磕碰碰,她的手起初抓着我书包的背带,不知何时,竟抓住了我的手。那一刻,我很震撼,心怦怦直跳,呼吸也急促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拉着女孩子的手,那么的温热柔软,我的眼睛也变得雾蒙蒙的,有点像坠在云里雾里,慌乱地看她一眼,她的眼神却格外明媚。
突然,对面不远处闪来一道手电筒的亮光,还有隐隐约约的声音。她突然紧张起来,拉着我躲进路旁的稻田里,说是她爸妈来接她了。我顿时也紧张起来,她却蹲下身子,瞅着我的窘态偷偷地笑。一会儿,她爸妈走远了,我们继续往前走,直到运河边那个小村的村口。我再次握紧了她的手,心里却蹿进了一只兔子,怦怦直跳,紧张之中泛着一丝丝甜蜜。觉得从此以后,我俩肯定会在一起了。
在那个时代,牵手是件很神圣的事情,我俩的关系因此变得很神秘。她给我看了她写的日记,说她早已偷偷地喜欢我,而我却始终拎不清。女孩早熟,男孩子会愚笨一点,但经过了此事,彼此的情愫已经明了,心中窃喜。从此,眉来眼去,你侬我侬。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被老师看出了苗头。我被调整座位,换到了教室的另外一边。同时,有人告诉了我的母亲。母亲是同校的老师,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要求我认真学习,成绩不能落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