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生活
作者 宋先周
发表于 2023年8月

坦白地说,我是一个比较慌乱也比较急躁的人。这种慌乱和急躁源于我内心深处的自卑。

我的自卑与我的出生有关。倒不是我出生难产或者有别的是是非非,而是我的籍贯看起来有一些复杂。那些年,在填写相关表格时,填到籍贯那一栏,我经常犯难。我爷爷那辈生活在湖南湘西,后来爷爷辗转搬迁到了贵州,在黔南州又待了好些年,直到有了我的父辈们,爷爷才被生活逼迫得毫无退路,只能继续迁徙,并最终落户广西,安居南丹县一个叫岩洞平的村子里。起初,我在籍贯里填的是“湖南湘西”,后来想想似乎有一点远了,便又改成“贵州黔南”,读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我的籍贯就一直填写的是“广西南丹”。不是我善变,而是我觉得一个人的本事大小、水平高低,多是自身勤奋努力的结果,与籍贯没多大关联。也就是说,我的籍贯,不管是湖南、贵州还是广西,都没能给我带来耀眼的光环,没有所谓的“根正苗红”,也没有“大富大贵”,所以,我也就不太在意了。

说我的自卑与出生有关,真不是托词。

我爷爷那一辈,是湖南人,住在湘西一带,匪气较重。长衫和长烟杆成为他相对固定的形象,威严、生硬、死板,看着不太容易让人接近,爷爷没有太多亲和力,加上继承了祖传的一些似是而非的“道法巫术”,瘦瘦的身体里装满许多神秘兮兮的人和事,让人心生敬畏。就连爷爷的满女我的小姑,见到她自己的爸爸我的爷爷,都胆怯退缩。以至于现在谈论起来,70 多岁的小姑对入土40 余年的爷爷还心有余悸。小姑比我的大哥她的大侄子年长十岁,小姑是个瘦弱的小丫头片子,大哥满3 岁了,都还“长脚懒杆”地挂在小姑背上。那天晌午,小姑没吃饱饭,却要背着大哥去割猪草,爷爷打身边经过,本就饥饿的小姑被爷爷突然的瘦影惊着了,脚下一滑,狠狠地摔了一跤。爷爷心疼地一手抱起我大哥他的长孙,腾出另一只手来,长烟杆斗“啪”的一声,清脆地打在小姑头上,小姑泪水奔出眼眶,但还得强忍着不敢哭出声音。爷爷对小姑说:“你还好意思淌‘马尿’(流泪),你十个宋老细(小姑长得瘦矮,小名叫老细),都比不得我一个宋老八(宋老八是我大哥的乳名)。”

从那时起,家族里重男轻女的根就种下了。小姑转过背,继续背着大哥提着猪草艰难回到家。

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在贵州出生的,长大成家之后才搬到广西来,他们在广西西北的边陲之地养活了我们兄弟姐妹8 人。这样,对于我们兄妹来说,算是有着湖南血统,却是出生在广西的贵州人。说简单一点,如果把我们看成一款产品的话,在产品介绍上可以这么标注:技术支持“湖南湘西”,生产原料“贵州黔南”,产地“广西南丹”。

这似乎有点调笑了。但是我这么一说大家也就容易弄明白。

作为我的“产地”的广西,原本我也没啥自卑的理由,不至于让我慌乱和急躁。但是,当你知道,从我家里出来,赶一次集上一次街,单程就要步行4 个多小时,你是不是体会到了那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我年少时,吃饭问题还是成问题的,经常碰到青黄不接的状况,家里就必须用青苗去换粮食,这在我幼小的心里种下了苦难的种子,常常感觉低人一等。

在我上初中之前,很难穿到一件新衣裳,只能是大哥穿了二哥穿,三哥再穿一季,轮到我穿的时候,已经打了第四层补丁了。那些年,我内心经常生出一些无可奈何的幽怨,埋怨父母的无能,苦恼生存的艰难。但是,我偶尔会自嘲,说我算幸运的了,我庆幸的是我有一个姐姐,姐姐是女性,如果这个姐姐也变成我的哥哥,衣服轮到我穿时,就是第五个年头了,补丁会在第四层的基础上再多加一层。

本文刊登于《海外文摘·文学版》2023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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