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特别喜欢去商场,但一到商场,她爱去床具部。
从前她喜欢换床单,人家大多两套交替换着用,她爱多买常换,亲戚朋友好奇问,她就笑,不能换人只好换床单。
近来她不是为床单去的,她在找枕头。
“高枕无忧”这老话,她不相信。她用高的枕头,醒来常感颈项酸疼,有时疼到无法转动,开车时要后退,她的头转不过去。
老人家说这叫“落枕”,人累了,睡觉睡得太沉,头没枕枕头上,歪一边沉睡时间太长,颈项被扭到。老人家说话语气轻松,似乎寻常小事,建议把枕头拿太阳底下晒,颈项马上好。
她按老人家的经验把枕头放阳光下晒一上午,转另一边,晒到太阳下山后再收回来,可是,隔天发现老人家说的话毫不灵验,她的颈项仍痛不可当。
初时没留意和枕头有关,以为自己特容易扭到筋,心里幽幽哀伤。她跟朋友提起扭筋。朋友回答,哎呀,年纪越大越容易扭到筋啦。
怎么就年纪大了?她自以为不在乎岁月流年。但这听着像间接提醒,面对镜子见额上皱纹时,感觉再扭筋的话,不得不承认年纪大了。
幸好妹妹问,是不是枕头太高了?
她的思路才往这方向忖度。买枕头时两个一起,因他喜高枕,她就随意。没主见非问题,问题是她的颈项不妥协,一不开心就以扭筋来发出不悦的抗议。
她在旅游短宿酒店,遇到软绵绵的枕头,睡得很舒服。枕在软软枕头上,仿佛有美丽甜蜜的梦。
入住酒店通常一两天就离店,总在回家后,遗憾地回忆那短期相处的软软枕头。
听到她颈项扭筋,妹妹重复提醒:“是否枕太高了?你以前睡软扁扁的枕头呀!”
一些过去岁月的喜好被妹妹呼唤出来。小时看爷爷睡赤红色长方木块枕,周边雕刻些看不懂的图案,觉得奇怪。某个下午,趁爷爷不在家,把木枕偷到自己房间躺了下,没待爷爷回来放回爷爷床上,不明白这硬绷绷的长方木枕,中间虽凹个洞,但枕着时,头颅像被悬着,爷爷怎么入眠的?
从小她的枕头都是软的。难怪她喜欢酒店那绵绵软的枕头,过去的日子虽已过去,但收藏在记忆里的老生活仍旧美好温馨。
妹妹笑她:“你试过硬枕头,知道不适合,干吗继续虐待自己?”
她决定去买个软枕头。
在商场拿起一个软枕抱在胸口,她立马爱上。
枕边的人奇怪,睡得好好的,怎么换枕头?
这么多年的相处,她已知道,所有的诉苦都像风吹过耳边,所以什么也没说。
之前她曾患失眠症,别人沉睡时,她的脑海开始上山下海。勿胡思乱想,医生劝告临睡前别过于兴奋,别联想太多。失眠的原因,可能是枕头!
断断续续服用安眠药的她想到从此不必再受失眠之苦,打从心底笑出来。
枕着软枕头,她以为会睡个好觉,做个好梦。隔天醒来,她发现颈项比睡了高枕还更痛。
像扭伤了那样,无法转头看后边,跌打师父问,感觉颈项那条筋很紧,对吗?
她忍着快掉下来的泪说,是。
跌打师父没有同情心地笑:小事罢了。不理她泪流不止,用力把她的颈扭回来。她听到“咔啦”一声,颈项的筋归位了。
这扭筋的颈项,一个月三四次,跌打师父说她身体弱,要吃补,卖她从中国进口的冬虫草、人参和其他她叫不出来的名贵药材。痛的时候,思考力转弱,师父说什么都听,重要是痛楚快点消失。
妹妹听说了,陪她去选枕头。利落地拿了一个,用手按几下,呐,就这个。
她拿過来,半软半硬,不讨她喜,可妹妹说,你从前用的,就是这样的。
她支支吾吾,犹豫不决,一想到颈项扭筋的痛,最后无可奈何买回去。
适中的枕头,果然是一颗最好的安眠药,从此再没扭到筋。
然而,她继续在商场逛荡,一定去床具部,一个一个枕头拿来按一下,抱一下,她还在搜寻一个她喜欢的软软枕头。
妹妹骂她:找到一个好枕头,就很好了。你是没事找事做?
她给妹妹看的脸色是:沮丧,抑郁,伤心。
算了吧,一个枕头,不是什么大事。妹妹的安慰没法让她开心。
难道要让一个不喜欢的枕头陪一生一世吗?
为何不能睡在喜欢的软软枕头上呢?
寂寞石子
阳光渐渐消隐去了。
草场上只有几个人,今天不是假日,星期六和星期日的时候,来运动的人就比较多。但是,最近的假日,伍爱丽都不来运动了。
草地是刚剪过的,修得整整齐齐。伍爱丽慢慢地跑着。可以嗅到草的青青味道,她深深地呼吸,再缓缓地吐着气,胸中的郁闷仿佛消散不少。
“一个人?”一个常见的中年男人,每次跑过都会互相点头招呼,但是从来没有开口交谈过,这天迎面而来的时候,突然问她。
伍爱丽点点头“唔”了一声,仍然继续她的慢跑。
往前跑去总要经过一个小小的花园,里边种满各种各类五彩缤纷的花儿,跑过去会闻到一股清香的鲜花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