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我就屋里屋外寻找,一副寻寻觅觅的样子,就差翻箱倒柜了。找到后来才发现,其实我啥也没有丢,只是手机暂时不在身边,可我还是找。人真是怪,有的时候,自己也做不了自己的主。
手机不在身边,或者不在手上,心里似乎就不踏实。
事情的起因要从我的一个嗜好说起。人这一生很有意思,有的人好酒,有的喜欢茶,也有人喜好麻将。而我偏偏好水,见了水就像小时候见了娘一样,就要撒娇。记得有一年我去北京玉渊潭闲逛,走着走着,就脱掉外衣,只穿了一条短裤,一个猛子扎進湖水里。潜到湖心,才冒出水面,仰躺在水面上,看着天空的云朵发呆。那时候,玉渊潭还没有贴出禁止游泳的警示牌,夏天的傍晚来这里游泳的人还真不少。我扎水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湖里一个泳者也没有,湖水却接纳了我这个不速之客。我在湖面上躺了片刻,回到岸上钻进树丛,褪下水淋淋的内裤,套上外衣长裤,若无其事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至今回想起那天入水的感觉,还是那般新鲜。京都玉渊潭的水温温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花草的清香,天空云朵像白棉花盛开成一朵又一朵,倒映在水面上,我忍不住伸手去采摘,可手稍稍一动,云朵就跑散了。
那次扎水,成了我一生回味的财富。
如今,城市所有的水域,都贴了禁泳令。我找遍了所有的湖泊,只有玉渊潭南门外与护城河结合的一段水面,还有三三两两的泳者光顾。这些泳者都是老人,而且是冬泳队的,一年四季都在这里下水锻炼。按理说,城市护城河也是不能入水的,可是冬泳者们都在这里游了几十年了,管理者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在一个傍晚,我竟骑着单车来到这里,混进了冬泳长者的行列,也享受了一把。上岸时才发现,拖浮在身后的游泳包进水,和着衣服装在里面的手机再也打不开了。
手机一坏,麻烦接二连三来找我。
首先是家人催我回家的电话没有接着,吓得内人以为我出事了:车被人撞了,或在水里淹了?虽然我会骑车会游水,但并不意味着不会发生意外,闹得家人都忐忑不安。还有几个朋友的电话、问候的短信也都走失了。这年头,不及时回电话和短信,难保朋友不会有想法,起码是有失礼之嫌。
接下来我回不了家了,因为疫情,进了小区都要刷健康宝,我查不了,被保安挡在了门外。后来是路过的邻居捎了信,让家人来门口,说了一大通理由,我才像一个偷渡者,被保释带回了家。
手机是打不开了,按了半天开关,屏幕上还是一片漆黑。
手机溺水身亡,我的人生自由也由此而受到限制。进不了超市,去不了公园,还有很多我喜欢出入的公共场所,比如说书店、电影院、茶楼(主要是听说唱)。
这一道道的门,都要出示健康宝。
我只好把自己软禁在家里。
第二天一早,内人把手机送去修理。接手的师傅说,能不能修好还难说,要做好最坏打算。我听到这个消息,只好老老实实在家等待宣判。
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手机竟是我的魂,一旦离别,我就六神无主,甚至像个没头的苍蝇,在屋里窜来窜去。
因手机上有数百名微友(当下人们都将手机里储存的朋友称为微友),有他们的雅号,有联系方式,我的手机生病住院,微友们的头像雅号也跟着去陪床了,这显然是不公平的,或者说有失敬重,这也是我失落的原因之一。微友发的微信点赞不了,发的作品也不能捧场,短信也回不了,这又是一层失落。最令我尴尬的是,昨天我曾要给远方的一位多年至交寄书法拙作,人家把地址和手机号都发过来了,万一手机恢复不了,这些信息统统要丢失。我是个数字记忆的弱智者,连自己的手机号也常常忘记,别说是家人和朋友的手机号了。
折腾了小半天,还是一句古人的话挽救了我:“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塞翁丢的是一匹马,而我只是坏了一部手机,何必如何失魂落魄?就等待修理店家的宣判吧,万一恢复不了,就去买部新的。我甚至已经做好打算,如果远方知交的信息丢了,我就去那座江南小城查户口寻找。
这么一想,心里也就坦然了。
没有手机,家里也一下平静了许多。不用日复一日没完没了的点赞和回复,无须顾盼那些大咖名嘴们的夸夸其谈,我似乎又回到了没有手机的几十年前。
此一刻,大把大把的时间,都涌到了我身边,或者说手头。早饭后,我先在窗口坐了下来,看着窗外的一棵银杏树。这棵元代的古树,已经陪着我生活了大半年了。因要帮着内人带孙女,我住到了孩子家。这里是古都的老城区,那棵已经活了六百岁的元代银杏,就在窗前,树叶几乎要将手伸进我家窗户,可我此前竟然是视而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