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
作者 李映诺
发表于 2023年9月

临近饭点的时候,我的母亲再次把肉丸子汤整坏了。母亲沮丧地看着香菜旁漂浮的葱条和肉渣,和我宣布说,我们今天出去吃晚饭。我其实并不拒绝寡淡的汤水或散开的肉丸,但我还是默默地点头,跟她一起下楼,漫游在傍晚的大街上。昨天临睡以前,我忘记好好擦拭我的角膜。因此,尽管玻璃门窗里散射出的光笼罩在我眼珠表面,在我看来一切还是呈现出模模糊糊、暗淡褪色的状态。在所有灰头土脸的门面里,只有一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那团光吸引着我和我的母亲走近,光里是清净的烧烤店,想象中本该油烟横狞,然而现实却古怪地一尘不染。厨子们被一个个隔离在玻璃橱窗里,连穿着的围裙都干净得像医师的白大褂。店里食客寥寥,桌位也不多。我们只好面朝橱窗而坐,手平放在木头桌面,眼前就是精密作业的厨子和滋滋作响的食物。我只顾盯着蛤蜊、金枪鱼、生蚝、海鳝、基围虾,盯着漫在表面的一层油,盯着油下嫩嫩的白肉。直到我的母亲朝我低声咕哝:“他们这是在胡搞。怎么可以把龙虾和水果搁在一起?”我这才看见铁板上一排红白交间的龙虾,和龙虾旁边足有半个拳头大的巨型葡萄。龙虾厨子被我的母亲质疑业务能力,脸上写满难以置信,受伤地说出:“这葡萄可比龙虾还贵呢!”便消失不见。一起消失的还有他所在橱窗里的龙虾、葡萄,铁板顷刻恢复白亮干净的模样。我向母亲抱怨道:“你怎么说话来着?我还很想吃龙虾呢。”接着讨好地转向邻近窗里一脸淡漠的白蚬子厨子,没话找话跟他胡扯:“你这蚬子看起来真不错。”谁知他自觉遭受冒犯,跟隔壁、隔壁、再隔壁的厨子们一起消失了,留下的只剩最后一个厨子在懒洋洋地煎黄花鱼,偌大的铁板上,几条黄花鱼都可怜的瘦小干瘪。我目击厨子们接二连三的人间蒸发,尽管目瞪口呆,但感觉到此时更有必要向同样目瞪口呆的母亲解释我们晚饭的下落,于是告诉她:“你看到没,他竟然把白蚬子放在韭菜片上烤,我刚刚在睁眼说瞎话呢,这能好吃才怪。”母亲接受了我的解释,温顺地说:“靠吸食空气,我已经饱了。”于是我们起身离开。出了店门以后,母亲忽然闷闷不乐地补充:“我刚刚看到他们有烤海星在卖。我可真想尝尝鳟鱼和烤海星。”我回她:“我也想吃龙虾。”

第二天晚上,我们的锅里空空如也。我知道母亲还对她的海星和鳟鱼念念不忘,所以当她张口说咱们走吧,我就自然而然地为我的龙虾而欢呼了。不知是怎么回事,今天店里竟然只有我和我的母亲两个人。如果昨天我以寥寥形容店里的食客数量,今天就得用人迹罕至、人烟稀少来形容了。我们挑昨天同样的位置坐下,面对着昨天同样的厨子。他们平静地举着铲子像是遗忘了发生过的事情,龙虾厨子不烤龙虾了,他在洋洋得意地烤金鱼。我的母亲没能控制住她的惊讶:“金鱼也可以烤?”这次的龙虾厨子没有消失,他好脾气地向我们解释:“这是朝天龙,很名贵的品种。”金鱼的眼珠子从铲子的缝隙里直勾勾盯着我瞧,我感到一阵发毛,心里嘀咕着,死了还对自己的高贵身份那么傲气。而我的母亲被龙虾厨子彻底唬住了,把她的烤海星抛至九霄云外。龙虾厨子问她要金鱼吗?她支支吾吾地说,来一条吧。龙虾厨子提醒她,金鱼真的很小。她立马改口:“那就来两条。

本文刊登于《翠苑》2023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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