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来

妈没有见到爸的最后一面。
我哭得喘不过气来,妈说:“别哭了,你爸也86岁了。”她躺在隔壁的床上,伸出蜷曲的右手,抓着我的手说:“人活着就是这样,总有要走的一天,以后我也是要走的。你别哭了。”因为脑梗,她只有右手能动。她叫我别哭,自己却边说边哭,还用右手指向纸巾,要擦泪。
我哥在北京,还没赶回来,第一晚,我独自守灵。灵堂设在一层正门的堂屋,以前放先人灵位的地方。小巷子被打掉了,中间一进门处成了一个很空的空间。爸的棺材在堂屋,妈睡在隔壁的床上,一样的摆放走向,位置对称。
守灵到半夜,我听到妈在唱歌,唱完之后,她说:“运坤,你听到了吗?这是你最喜欢的一首歌——《何日君再来》。”这是一首老歌,其中有一句歌词:“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拍《四个春天》时,一天黄昏过后,我看见天井对面,爸妈各处一室,隔着一堵墙。妈在缝纫,身体语言有节奏,我知道她心里有歌;爸在唱歌,挥手打着拍子。在黑暗里,他们像两个闪亮的画框中的人物,并列在一起,手势起落应和着,如此和谐。我静静地看着,第一次在一定距离外,长久地凝视我的父母,心中风起云涌,仿佛明白了“地老天荒”的确切含义。
他们两个人都痴迷于音乐,可以花一整天时间来听歌。爸年轻时自制笛子,用蛇皮做二胡,还买来各种晶体管做收音机。后来,我放披头士乐队的歌给他听,他慢慢地也爱上了。
当然,他们还是更喜欢听老歌。在天井里,爸拉琴,妈有时戴着老花镜看乐谱唱歌,有时手里舞动着红扇子和红帕子,边唱歌边跳舞。

登录后获取阅读权限
去登录
本文刊登于《读者》2023年19期
龙源期刊网正版版权
更多文章来自

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