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阔如:江湖一世
作者 徐鹏远
发表于 2023年10月
1962 年,连阔如在天桥曲艺厅说书。本版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北京的前门箭楼西侧,有一条不算宽敞的路唤作煤市街,最早因为销售京西门头沟运来的煤炭而得名,乾隆时期逐渐发展成了一处兴旺的商区,旅店、饭馆、商铺林立。南来北往之地必多勾栏瓦肆,大大小小的戏园子也便围着煤市街开了起来,鼓乐升平,甚是热闹,清人有言谓之:“舍业以嬉者,日不下万人”。如今这些园子早已不见了踪影,不过倒还有一个地方坚持着传统表演的经营。

就在9月30日,煤市街以西的老舍茶馆又迎来了百余位观众,其中大部分都是奔着门口水牌子上的三个字而来——连丽如。这位81岁的国家级非遗项目北京评书传承人,即将于此开说一部新书。

去年也是在这里,连丽如说完了一部《三国》。她18岁第一次登台时说的就是这部书,其中的《辕门射戟》亦是其父连阔如唯一亲授过的一段活。暂别舞台休整的一年中,连丽如其实并没能闲下来,一边着手将《三国》的现场评说整理成书稿,一边和老伴贾建国撰写一本有关旧时掌故的新著,还在丰园书馆开设评书班授课教学。与此同时,一部父亲的佚作也在加紧整理和编著。最忙的时候,连丽如整天整宿地工作,睡眠只有两三个钟头。对于一位耄耋老人而言,这几乎是难以支撑的重负,但她已经习以为常了:“我这么多年一直就是挤(时间),玩命地干,你说有什么动力,就是觉得身上的责任挺重的。”

上世纪30年代,连阔如曾经出版过著名的《江湖丛谈》,被认为是一部难得的可以从中窥探当时民间社会世情的奇书,且一直流传不衰。多年后,导演了《我爱我家》的英达曾评价说,“当时我带着情景喜剧这种西方影视门类回到中国,总是迈不过传统文化这道坎,幸运的是我看到了《江湖丛谈》,我有现在的成绩,80%得益于这本书——它把我这个留洋的学生从空中拉回地面,甚至是杂草丛生的泥坑,让我结实地接了回地气。”去年,连丽如在国家图书馆副研究馆员于鹏的帮助下,又找到了连阔如当年创作过但后来散佚的一些文章,重新整理加注,结集为《江湖续谈》,于不久前出版。这算是连丽如这忙碌晚年中做的另一件重要的事。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四句定场诗言罢,醒木一拍,一身粉衣黑裤的连丽如不急不徐地讲述起了王莽篡政、刘秀赶考武科场的故事,茶馆外游人如织,茶馆内满堂叫好。这是评书《东汉》的第一回,八十多年前她的父亲正是凭着这部书名震天下。

阅尽江湖著笑谈

1927年,评书艺人李杰恩在煤市街南边的珠市口天寿堂饭庄摆了几桌酒席,将一个24岁的年轻人收为弟子。这个年轻人本名毕毓珍,但从那天起就要改叫连阔如了,“阔”是他作为评书行第八代弟子的辈分,“如”则是师父寄予他的祝福——如意如愿。

连阔如本是旗人,但父亲中年时家道就败落了,待他出生时,父亲已经亡故,按照老话他这样的孩子叫“暮生儿”,属于苦命人。小时候的连阔如确实命苦,家里全靠姥姥捡破烂、典当嫁妆和母亲做零活儿度日,过得紧紧巴巴。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也因为家里没钱,辍了两次学,拢共只念过半年私塾和两年新式小学。13岁那年,他便开始闯江湖谋生,先后在照相馆、杂货店和中药铺里当过学徒,后来又摆过地摊卖药,因为没有执照仅干了半年,遂改行算卦,流浪于烟台、旅顺、大连、营口、天津等地。

21岁时,连阔如回到了北京。算卦毕竟不是正经营生,衣食难保,又赶上税收新政,更难糊口,只得另寻出路。彼时的北京正值评书盛况,光是书馆就有70多家,打小泡在东安市场、天桥的杂耍窝子里,连阔如对于这门艺术也不陌生,于是便决定说书。起先,他白天算卦晚上去书馆偷书,几个月的时间把《西汉》《隋唐》《水浒》都记了下来,拜师以后又正式学了《西汉》和《封神》,逐步在各书馆登台。

一开始,连阔如的演出并不大叫座,其中很大原因在于《西汉》属于“墨刻”。“墨刻”是评书门的行话,指话本与书局里卖的书内容一样,表演时无非加点身段、表情和刀枪架儿,用白话评讲而已,不懂历史的人聽不懂,懂历史的人买本书看,比听书省时又省钱。艺人都不爱使这种活,拴不住听众挣不着钱。与之相对的是“道活”,即口耳相传的秘本。《东汉》便是一部“道活”,书局里虽然也卖《东汉》,但都是与《西汉》合在一起的,而且内容简略、松散,读起来索然无味,说书人加工过的《东汉》则情节跌宕、环环相扣,曾经有个叫田岚云的老艺人,便是通过一部《东汉》名扬京城的。

本文刊登于《中国新闻周刊》2023年3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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