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外二篇)
作者 邢庆杰(中国山东)
发表于 2023年10月

火……铺天盖地的大火在天地间蔓延……数不清的人和牲畜,带着燃烧的火焰,惨叫着向他扑来……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公共汽车到站,是刹车的晃动把麻三从噩梦中拯救出来。

日头落山了,麻三错过了最后一辆公交车。他不想在镇上过夜,就租了一辆三轮,向家的方向驰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的山,近处的水,还依稀可见,周围的景色熟悉而又陌生。他整整三年没回家了。离家越近,他的心跳越激烈,呼吸也越沉重。他用力摸摸胸口,那里面是厚厚的三捆钞票,是他踏上回乡路的头天晚上,在银行取出来的。老子有钱了,大不了就赔他钱,不就一个破牲口棚吗?老子给足了钱,他还能把老子送进监狱?

到了。麻三付了车钱,就迫不及待地往家走去。三年了,他年近六十的娘怎么样了?

麻三幼年丧父,是娘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的。好不容易,盼着他成年了,他却染上了喝酒赌博的恶习,几亩地的收成,全被他喝光赌光了。娘哭也哭过了,骂也骂过了,他就是改不了。就这么混到了三十多岁,仍然家徒四壁,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

三年前的腊月二十六,眼瞅着年就来到跟前了,麻三买年货的钱还没着落。他厚着脸皮去找村主任胡二毛要救济款,被胡二毛好一顿训斥:你年纪轻轻的,站起来不比别人矮,躺下也不比别人短,咋会有脸要救济呢?他灰溜溜地回了家。

当天晚上,麻三喝下了一斤多自酿的“包谷烧”后,越想越窝囊,借着酒劲,他去找胡二毛理论,却被拒之门外。他脑瓜子一蒙,竟掏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把胡二毛院外的牲口棚点着了。看着冲天而起的大火,听着牲口惊恐的惨叫声,他的酒吓醒了一半,他知道,放火是犯罪,是要坐牢的。他拿起扫帚扑上去救火。可那牲口棚全是木头搭建的,多年的风吹日晒,木头全干透了,这火烧起来,哪能灭得了?他扔下被引着火的扫帚,踉踉跄跄地跑回家,拿了几件衣服和身份证,给娘说了声,俺作下事了,出去躲躲。就在娘的哭喊声中跑出了村子……

麻三连夜跑到镇上。他不敢坐公共汽车,怕遇上警察盘查,就靠两条腿,一路躲躲藏藏的,出了县界、省界,来到了广州。

麻三在建筑工地上找到了工作,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开始那段日子,麻三整日提心吊胆,担心有警察找上他,给他戴上锃亮的手铐。但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他一直安然无恙。他想,这里离家一千多里,他那点事,也许不值得警察跋山涉水来抓他。他就安下心来,辗转于各个工地之间打工挣钱。他唯一不放心的,是自己的老娘。可他又无法打探老娘的情况,村子里几乎人人都有手机,但他没有一个人的手机号。也难怪,谁会把手机号给他呢,他找人家,除了借钱,还会有什么好事呢?他就下定了决心,多挣钱,回去加倍赔偿胡二毛的损失,才有可能免除牢狱之灾。他戒了酒和赌,一门心思打工攒钱,三年下来,竟然存了八万多块钱。第三年的春节临近时,他实在控制不住对娘的挂念,决定回家。他到银行取了三万块钱,准备到家后就赔给胡二毛,也让他看看,俺麻三有钱了,再也不会向你要救济了!之前,他仔细算过,胡二毛的牲口棚,顶多值一万块钱,他决定赔偿他三倍,胡二毛得了钱,还能再让警察抓人?

麻三来到家门口,疑惑了,走错门了?他往回退了几步,借着刚刚升起来的月光,左右看了看,没错,门东边的百年大柳树,门西边的小溪流都在,可谁会给自己家修上了院墙呢?以前只有三间孤零零的破土房呀!大门开着,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发现他的三间土房也不见了,矗立在面前的,是五间青砖青瓦的新房,屋内灯火通明。他怀疑自己是在梦里,连走路都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他飘进屋子,门对面是一个吧台,后面站着一个漂亮的姑娘。

麻三干咳了一声问,你是哪个?咋在俺家里?

那个姑娘打了个愣神,仔细看了他一番后笑了,你是麻三叔吧,俺是二丫呀。

麻三再一看,果然是胡二毛的闺女二丫,就疑惑道,你这是……

二丫说,三叔咋出去这么长时间?咱全村都搬迁到山下的新村了,你不知道?

麻三问,那俺娘呢?

二丫说,你家在山下分了三间房,你娘早就搬走了。

见麻三还在发呆,二丫說,正好俺也下班了,把你捎回家吧。

二丫用电动轿车载着麻三下山,在路上,麻三从二丫这里知道了村里几年来的巨大变化。山下的新村竣工后,全村人都搬了过去,村里成立了观光旅游公司,把旧房子全改造成了“农家乐”旅馆,现在很多城里人来这里度假、过周末,生意可火了……公司不但安排了很多人就业,村里人每月还都有分红……

麻三又问,那俺娘啥情况?

二丫说,老太太领着你和她的两份分红,山下买东西又方便,日子过得好着呢。

本文刊登于《台港文学选刊》2023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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