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种
生产队里有四群羊。
四个羊倌,每人放一群。一群羊七八十只,有白、有黑,有绵羊、有山羊。每群羊有两个种公羊,绵羊种公羊叫圪羝,山羊种公羊叫骚胡。
多少年多少代,羊族种的生殖延续,全靠圪羝和骚胡,在一个羊群里,只有也只能有一只圪羝,和一只骚胡,且圪羝从来不上山羊,骚胡也绝不去撵绵羊。圪羝骚胡,各司其职,各得其乐,向来相安无事。
这一年,突然起了一个传闻:要改良畜种。说本地羊,种类不行,国家通过外交谈判,从澳大利亚,还是新西兰,引进了绝对优良的品种,与本地母羊交配试验,已获成功。生下的羊,不仅个大,皮毛绒都好,而且一胎能生下两只,或者三只羊羔。起先,大家还只当是瞎子叨西游,不大相信,真的要有这种事情,那会不会将来,连人种也改良?可刚到春天,羊发情的季节还远远未到,生产队长赵四就被叫去,参加了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干部紧急会议。
赵四回来,证实了畜种改良的事不虚,还说这是一场畜牧业生产上的革命。生产队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杀公种羊。还说:“以后都要良种了,现有这几个灰孙,也好活到头了。”
当天就宰了一只圪羝一只骚胡,大师傅怕羊肉膻,就往炖肉锅里放了好多地椒,结果,羊肉炖在锅里,二三里外,都闻得见膻骚味儿,肉老且硬,多费了队上的一大堆柴炭。尽管如此,毕竟是羊肉,全生产队大小一百多口,一个不差,美美吃了一顿,几只狗,为抢骨头,还发生了一场混战。
吃完羊肉,接著就开全体社员大会,推选一位年轻人,做配种员,通过一个下午,又加一个晚上的民主协商,任家的三儿子任山,被光荣选上。任山第二天就背了铺盖,去公社报到,由公社的“东方红”28马力拖拉机,统一载送旗畜牧局,参加培训学习。
十天后,任山学成归来,首先展示一张图纸,说纸上的东西叫“羊床”,大家围上去,看了又看,也实在简单,就是一个木头箱子样儿,标了大小尺寸数字,待让会木工的王明照图做了出来,原来比木厢还简单,没底没盖,只是个木头架子。从羊圈里捉了一只母山羊出来,生生将其塞进去,任山将一块插板,在羊脖子处插下去,等于给羊戴上了一个木枷,羊在木架内,动弹不得,只有咩咩叫的份儿。
任山前后左右看过,抽去羊头那边的木枷,羊就向前跑走,又让抓了一只来,又试一回,说:“好了。”
任山虽然当了配种员,其实,平时还是和大家一样儿,要出工下地,做各种农活,记和别人一样儿的工分。
春末夏初,终于到了羊发情的时节,生产队又集体吃了一回羊肉,这样,原来四群羊的八只种公羊,只剩下半数,为了防止它们发骚,与母羊们交配,本是全部要杀头,吃肉寝皮的,但生产队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提出疑问:万一这配种不成功呢?经过慎重考虑,生产队长才决定暂不杀,将这四只公羊隔离关押,等待配种结果,再作处理。
母羊 一个个,先后骚动起来, 被隔离关押的两个圪羝两个骚胡,开始喂的草不吃,饮的水不喝 ,直着嗓子一声声咩叫。
忙起来的,却是任山。他已不用出工下地,每天起来,穿着上边配发的一件白大褂,肩上挂着一个小木箱,手里拎一只普通的竹皮保温瓶,先到生产队的羊圈上, 把四群羊挨个儿视察一回,记住正发情的羊数,就去公社取种,农村人,对各种家畜的交配,再熟悉不过,比如:牛交配时先红眼;马与马交配生马,马与毛驴交配生下的,却叫骡子,骡子却是绝户头;狗与狗交配,是屁股对屁股,一旦连在一起,挨打也不分开;猫叫春在夜间,叫得人起火;母猪一肚生七八十来个;最简单的是鸡,公鸡踏母鸡,红着冠、勾着头,翅膀怱扇几下,就完事儿;羊交配,无论绵羊山羊,圪羝还是骚胡,都要先用鼻子凑到发情母羊的屁股后,嗅、闻,有时还喝点尿,然后还要举起鼻子朝天,辨别品味儿,好像,是在判断母羊是不是真的发骚,到底骚到什么程度?如果不到程度,就断然调头弃去,去追去撵下一只母羊……
现在,母羊发情了,却生生不让公羊上,要由任山来进行人工配种。四个羊倌认为,这事儿有点不靠谱。生产队的老人们,更认为这事儿,违理逆天,纯属胡闹,造孽。年轻人们却一个个莫名地兴奋,眼巴巴等着看西洋景。
任山给第一只发情的母山羊配种,是在生产队羊圈儿外的场子上。全生产队的人,差不多都来了。时候是羊出坡前,那只黑母山羊,被任山手抓羊角,从羊圈内,生拉硬拽出来,又在羊倌的协力下,关进那个羊床里,戴上木枷,动弹不得。只见任山面色庄严,戴上橡皮手套,从一只专门蓄藏精子的竹皮暖保温壶内,取出一支种子,仔细看过,绕到羊后,将羊尾巴撩起,一下子,就将管子插进母羊的发红发胀的生殖器内,大拇指一用劲儿,就把精子推射进去……
整个过程,跟卫生院的医生给病人注射液体,一般无二。大家看得很不尽兴。
问:“就这?”
任山:“就这。”
又问:“完了?”
任山:“这只完了,还有下一只啊。”
起初,还有人来看,抢着上去帮手,可很快,就没有人来了,没甚看头么。
任山配种,没看头,羊群,却突然起了大骚乱,先是这四群没有公羊的羊群,每天一出坡,就扬着头跑,再好的水草,都不大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羊倌们抱怨:比三春气羊跑青时还累人。头羊约束不住,羊倌手中的羊铲羊叉羊鞭,都失了效应。终于在一天,发生了羊群集体跳水自杀的奇异事情。生产队一下子损失了十几只羊不说,为了捞羊,羊倌赵立柱,差一点儿就“因公殉职”。
至于那四只被关了禁闭的圪羝骚胡,更是每天闹,闹得沸反盈天,门一次又一次被撞坏、修好、再撞坏……直至一天后晌,四只公羊成功越狱,冲进各自的羊群里,好一番乱骚情。虽然又被抓回,但已经产生严重后果,几只母羊,已被上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