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科考故事摭谈
作者 徐乃为
发表于 2023年10月

以书法名世的启功先生更是当代著名的文史大家,在艺界、学界享有极崇高的声誉。启功先生身份特殊,他既是清皇室的嫡裔,又是晚清重臣的后代:雍正皇帝是他的九世祖,光绪末年的礼部尚书溥良是他的曾祖父,于张謇同榜进士后任翰林院编修的毓隆是他的祖父。因此,他对宫闱奇事、枢廷珍闻、仕宦秘辛的知晓,自然要比旁人方便得多,也正确得多。

《启功口述历史》(赵仁珪、章景怀整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2年)中有一则关于甲午状元张謇的科考事案传述甚广,今值此纪念张謇先生诞辰一百七十周年之际,作出节录而辨析,以飨广大读者。

(我曾祖叫溥良,曾为江苏学政)他是一位善于选拔、培育人才的人。凡当时江苏有名的文人学者,大多出其门下。……如张謇(季直),他家与翁同龢家为世家友好,翁同龢曾特别写信嘱咐我曾祖父务必安排好张謇。翁同龢曾任同治、光绪的老师,并几乎任遍六部尚书,还任过中堂,也算是一代名臣,现在来亲自过问了张謇的前程。这封信现在还在我手中,因为文笔好,说的又和我家的事相关,我至今还能背下来:“生从事春官(礼部尚书),目迷五色,不知遗却几许隽才,贤郎其一矣。生有极器重通家,曰江南张謇,孝友廉谨,通达古今。……”所谓“目迷五色,贤郎其一”,是对上次科考,没能看准,因而遗漏了令郎(即我祖父)而表示歉意。我曾祖也是翁同龢的门生,这封信写得又这样富于暗示性,岂敢不听?于是就安排张謇做崇明书院的山长。过了两年,到下一次省试(尚书省礼部举行的考试,即会试)时,他和我祖父两人果然高中,张謇拔得状元,我祖父考中进士,入翰林。

显然,张謇和我祖父的中第与翁同龢的特意安排有关,说白了就是当今所说的“猫腻”,但这在当时也是公开的秘密。(《启功口述历史》)

启功先生的这段讲述,有叙述、有分析、有结论,叙述之依据是他所收藏的翁同龢致其曾祖父溥良的一封信;然而,其仅据信中语句的分析,却既缺少有关事实的佐证,也缺少清代科举制度的支撑,显得望文生义,因此,他据此得出的结论“张謇和我祖父的中第与翁同龢的特意安排有关”不能成立。张謇之考中进士而后殿试夺魁,固然与翁同龢的尽力提携有关,但与溥良无关,与这封信无关。当然,启功先生的这则口述以及下文引用他公布的与此事相关资料,确实能映照出当时高层官宦在科举场中广泛存在相互庇护照应的舞弊现象,对于认知晚清的科考制度,还是有价值的。

此事发生在光绪十八年(1892)壬辰科会试以后,这是张謇的第四次进士试,翁同龢是主考,翁张师生以为志在必得。然而,负有荐卷责任的同考官冯金鉴因鸦片瘾发作而未及细看张謇试卷,就匆匆批张卷为“宽平”而弃置,未予上荐,使有定夺之权的主考翁同龢最终连张謇的卷子也未曾找到,以致张謇落榜。张謇自然十分懊丧,翁同龢以及张謇的知交国子监祭酒盛昱等也都非常失望与遗憾。据张謇该年四月十八日至二十九日之间的日记中所记,作为对张謇落榜的补偿,翁同龢与盛昱,同时分别挽留张謇作国子监中管理“南学”中年薪六百两银子的专职“学正”,张謇却因“治圃养亲”而婉拒了。

十八日 翁弢甫检讨(翁同龢侄孙)见过,致常熟师(翁同龢)留管南学意。

二十日 意园(盛昱)师、仲弢(黄体芳子)见过。意园师述南学诸生愿为捐纳学正留管学事,其意甚殷,其望甚厚,坚谢至再,未遂许也。

二十一日 诣谢常熟、意园师,辞留南学。(《张謇全集》第八卷)

但是,到了二十九日,张謇突然改变主意,却向盛昱提出降格之求,欲作崇明县的年薪仅三百两银子的学官。张謇的日记中存有其致盛昱的信:

顷崇明人来,为言其县瀛洲书院院长郑季申大令行将起复到官,须人接替,谋者不乏而非众所愿,修金裁三百千,问可就否。

本文刊登于《书城》2023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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