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让我们不止是路过(组诗)
作者 谢健健
发表于 2023年10月

五四寻新青年社旧址不遇

地图中轴上醒目的字样,

做伴财政厅与南越王宫。

文學改良,一阵急促的查封脚步,

即便从现在看也显得叛逆:

在竖版繁体字的洪流之下,

将标点嵌入拗口的中古读音,

将人们低头的服从扭转为平视。

人流中我反复来回穿行,

沿着北京路阴凉的屋檐探寻旧址。

我猜它是少于当局修葺的,或者

门庭若市一如生前。它的衰亡

如同此刻的隐没,我抬头看招牌

恢复了繁体的雍容华贵,那或许

为它的消失提供了一种答案。

但有过它曾经存在的直接证据,

这忧伤的节日,人们停止劳作,

选择在故纸堆中找一些破旧名字,

一群百年前逃脱缉捕的青年——

躲避在印刷车间,吸一口纸烟,

翻几页因辗转而失去墨色的德译本

那像是福音书,为这个未受洗的民族。

我们曾经跪拜的基因里被注入

不安,深入骨髓的痒使人站立,

开始思考温饱之上的奢侈。

那永恒的自由引领我们上升:

在千年奴役后,它时髦的口号,

席卷街头贩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他说那狂热如同昨夜新熬的糖浆……

不遇的旧址,失落如废弃的航线,

我把近在咫尺的错过视为谶言:

“可以寄希望的年轻人几乎被杀光了”*

我们残喘于防火墙之后的阴影,

如同此刻为了不经受酷暑,

彷徨在历史的暗门之外。忐忑于

伸手后,触目所及的光阴会多么沉重?

*朱朱:《伤感的提问》。

紫云湖夜游,兼赠诸友

朗诵在小舟联结成诗话,

沧浪之水,以年轻的姿态复回。

我们倚靠船窗,

驱赶肥硕的果蝇。注视暴雨

无法淋湿桥下。

船夫循环旧日的情歌,

逝者会在深夜归来,

无论此刻的诗,或此刻的曲。

有什么让我们不止是路过?

写下这相赠的句子,

被闪电照耀,刹那即是永恒。

湖水漫涨过今夜的情谊。

柳市,2021年终

电器聒噪的小镇。坐上长途客车,

逃离岛屿经年的海上雾气,车外

工业烟囱,地球的阳具,不休地

向天空发射人类贫乏的精液。群聚

的三轮车夫,漠视粉尘与冷硬的风,

肺部泛黑如被诅咒的煤矿,招揽来客。

圣诞日的晨光穿不过云层,或许

阴天,每天都在光顾这座南方小城。

娱乐业几乎荒废完了,女技师

不得不在冬天也敞露瘦弱的乳房,

唤醒一座城市,寂寥的生育欲望。

夜幕下,那些人群游荡如幽灵,

走出卓别林时代的配件工厂,试图

从流水车间恢复一点知觉:

寒冬已经彻底降临了,那样僵硬的

双手,是否懊悔过荒唐的学生时代?

深夜警车护卫穿着防护服的人们,

礼貌拒绝我迟来的入住申请,

令人目眩的白色面具,铁网般隔离

疫区与人世。昏暗的直销超市巷口,

有人零散站街,灯光照不到她的世界。

渴水少女

——兼赠柳越

一场惯例重大的考试结束了

今年一月里人们平凡的一天。

我们几乎同时从考场中走出,

但不像十年前那样校对答案。

令人疲倦,头脑已因为市侩,

选择对知识歉收,呈现贫瘠

的样貌。更多的时刻,我们

走在乡下车流拥堵的状元街,

会谈论时事和无聊抚慰的话。

对于求学时的往事,我大多

忘却,陷入温州干旱的季候。

我从你眼中读出渴意,希望

能下一场暴雨。雨水顺着我

冬天就会粗糙的掌纹,清晰

生命线上有过的痕迹。那样

浓烈的骤雨会什么时候落下?

请它结束梦游,快点来打湿

我们不再茂密的成年头发——

排洪沟索骥

失落的孔道像一截冗长的谜语,

已遗失掉洪水契合的涌灌齿轮。

在寂静中,一个人像一个试错

的词,摸索着黑暗敏感的痛点。

那需要我们弯下腰的垂落凸起,

多像国王年老的阴茎,因权力

的桂冠,仍然保有神秘的晦暗。

有时,一阵穿堂的风,幽幽地

传来失踪者的腐臭气味,提醒

我们葬身山腹的危险:一首诗

也像穿越一次山洞,要随时预

备躲避暴涨的洪水将句子淹没——

这也是世事悲哀的由来,为了

苟活,我们常常攀附头顶石柱,

直到将直立的词,风干成污泥。

本文刊登于《北京文学》2023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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