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漂录
作者 东君
发表于 2023年10月

龟兹国进奉枕一枚,其色如玛瑙,温温如玉,其制作甚朴素,若枕之,则十洲三岛,四海五湖,尽在梦中所见。帝因立名为“游仙枕”。后赐与杨国忠。

——《开元天宝遗事》

小脚狐仙总是在天明前离去

晨起,头脑清醒,血脉尚静

你没有舞剑的习惯

阳光有益,读书自然无害

你领教过先生的棍棒和教诲

你习惯于向千年来未曾出土的死鬼叩问

你被告知:周易、陶靖节的诗

不太适合年轻人

你总是躲在阁楼里,十指无力,筋脉淡雅

谦逊,温和,知书达礼

黎明,神秘之星落向大庭广众

鸡鸣桑树之巅,有人预言

你的前途必定像前额一般明亮

当你骑马奔赴京城

一只漆黑的手已落在身后

布置广大的北风

你遇见了坐在云团上飞升的人

你也遇见了桃花林游荡的疯子

偶尔吐出一句粗话以便与那些

饮露的知识分子有所区分

眼珠计算着黑白分明的忧伤

坐着的人意欲从窗外的树林

捕获直立的勇气,在人群中

有时候,转身也是如此艰难

夕阳下,独自一人倚靠着城墙

小憩片刻也是好的。你仅仅是

过客,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留下

树枝勾住丽人的衣襟索要白云

一个男子向你兜售一本应试小册子

还附带一张春宫图。那美人呵,

他说,可以抚慰旅人的烦愁

你摸摸口袋,把头转向别处

天寒,人间好生热闹

马车在暮色中漂浮,听得笃笃声响

你就用柔软的舌头敲打坚硬的牙齿

看到满地落叶就想给远方的人写信

吹笛人的骨骼间长出竹子

风从其间穿过,然后消失

你打开一扇窗,努力让风保持方形

将记忆镶嵌其中,成为一幅有声画

南窗收到的风,是一封故人的信

北窗的风呢?是八百加急的快递

从南窗至北窗,也不过四五米

但南风与北风却让它们相隔迢递

黑夜变白,太阳自天花板升起

你向虚无致意,这是每日例行的事

牙齿被每日的食物所污损

用酒精为灵魂消毒是好的、卫生的

经历了不利境况的鼻子发酸

有点像隔夜饭菜,却无法扔掉

用你的呕吐物浇灌一株晚香玉

杀死那些美丽的、精致的

刀找到了铁,帽子找到了头颅

一首诗找到了它的主人

敲开你的房门,把你从睡梦中

拽出来,递给你一张纸

先是一只手,然后是

一只手带来的阴影

灵魂带着月晕在墨水

流淌过的地方慢慢洇开

年轻人嘛,总喜欢喝点酒

在语言的寺庙里安身

看上去人人都像找到了

一个属于自己的蒲团

瞧,又来了一个推销枕头的老家伙

“龟兹国进口枕头,先生,许你一个温柔乡。”

你抬起一双醉眼,挥了挥手,“去,

我不要什么温柔乡,只要眼前一杯酒。”

“你且不必提价钱,使用了之后,

先生,你自然会识得它的妙处。”

“好吧,我醉欲眠,正好需要枕头。”

言罢,轻烟飘散,如同一种遗忘

一方枕头接纳了一个人的白日梦

犹如水缸接纳一个侧帽饮水的影姿

你看到了身体里的一道光

睡眠里分泌的幽暗物質

一根碧枝招手向谁?

看花人踏入三尺深的雪地

故纸堆里轻拈一瓣复古心

蚊子带来的痒突然让身体变轻

掌灯时分,剥开一枚李子,像方言

含在嘴里,牙齿迅速进入圆融之境

肿胀的手指却突然迷失方向

一阵风扑向衣裳里面的空无

哦你的手,快抓住那对

活蹦乱跳的春天的小野兽

一张床,一座狩猎场

一种重要的肌肉活动

你跟地面保持垂直关系,跟床笫保持平行关系

在每张狂欢过后的床上都有一座未显露的坟墓

照着白骨的月光也照着铜镜中横陈的大腿

生活啊,有时需要两条押韵的大腿来支撑

因为女人,你有点离不开床

有几本书,你不愿与之共眠

“先生,该坐到书桌边温书了。

本文刊登于《北京文学》2023年10期
龙源期刊网正版版权
更多文章来自
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