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有神,金百合对此深信不疑。
“一副麻将究竟有多少张牌?”在二缺二时,金百合跟麻友胡九万就此百无聊赖地展开了争论。
胡九万说:“准确地说应该是条筒万一至九三门各四张总共一百单八张,各地玩法不同,有搭东南西北白中发四七二十八张的,有搭春夏秋冬或梅兰竹菊四四十六张的,也有东南西北白中发春夏秋冬梅兰竹菊混搭的,也就没个准数了。”
金百合白了胡九万一眼说:“就一张,牌胡一张。”
胡九万手里抓着一张九万,用大拇指搓来搓去,说:“最近摸牌越来越没感觉了,竟然连九万也快摸不出来了。”
金百合又白了他一眼说:“嗯,你以前摸牌倒是很厉害,白板你都能摸成九筒,也就只有你有那本事。”
胡九万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拍光秃秃的脑袋说:“我这次去新州吃席,学会了一种新玩法,比咱这东领头有意思,还公平。”
一听有新玩法,金百合顿时来了兴趣,布满血丝的眼里闪过一束兴奋的光,凑到胡九万跟前说:“啥玩法?”
胡九万嗯、嗯清了两下嗓子说:“他们叫抠点,具体来说是一二不能胡;三四五只能自摸,成胡翻倍;六七八九胡几算几胡,胡风头算十胡,自摸翻倍;一条龙、七小对、清一色、明暗杠趁商量再加胡……”
金百合打断胡九万的话反问:“就这?就这就有意思了?”
胡九万正在兴头上,被金百合生硬打断,面露不悦之色,口气重了起来:“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接着又迫不及待地介绍道,“为啥说公平呢?关键在于听口后打出的第一张牌,那张牌是面朝下趴着打出去的,另三家谁也不知道那是张啥牌,就此,听口的人不能再换口,除非自摸,否则就得起啥打啥,而另三家也得特别小心了,六以上的牌绝对不能再乱打了,除非听口,否则谁打出的牌让听口方胡了,谁就得包胡,一家出三家的钱;更公平的是,不光包胡,连杠也得包,明杠杠几算几胡,暗杠翻倍……”
在麻将场“身经百战”的金百合一听就明白了,连连称赞道:“果然有意思,确实公平,咱們今天就玩这玩法。”
胡九万说:“就我一个人玩过几把,你们连看都没看过,能玩儿得成吗?”
“大不了给你交点儿学费呗,我刚发明出东领头的时候,你们不也没少给我交过学费吗?”对于打麻将,金百合舍得投资,虽然输了钱她也心疼,但那只是一瞬间或一晚上的事情,第二天她依然会雄赳赳气昂昂地出现在麻将桌上。
二人说话间,贾处长和建总也前后脚到了。贾处长不是哪个处的处长,是个名字,据他本人说,他本该是“chang”字辈的,从上学开始老师同学就都喊他处zhang,喊着喊着他便从处chang变成了处zhang。建总也不是哪个公司的总,是个绰号,他本名叫建业,打麻将老输,输了就向别人借,总是信誓旦旦地保证第二天一准还,可他从来都没如期履约,为凑钱打麻将,他几乎跟所有认识的人张口借过钱。
隔着自动麻将桌,建总在金百合对面坐下。金百合盯着他的眼睛说:“今天带钱了吧?别又想着来空手套白狼。”
建总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捆百元大钞,在金百合眼前晃了晃说:“看清楚了,整捆,号都还连着呢。”说着顺手拉开麻将桌的抽屉塞了进去。
金百合又侧头看向坐在左侧的贾处长。贾处长正在专心致志地数钱,不时呸呸往指头上吐唾沫,生怕有哪张钱搓不开,连带着多给了人不说,输赢也没个准数。在贾处长一张一张哗哗哗有节奏地数钱时,金百合在心里也默默地跟着数了一遍,一共是3600元。一想到马上要玩新玩法,金百合心里就乐开了花,她认定贾处长这个倒霉蛋今天准输,而自己这两天有“麻神”护体,运气贼好,几圈儿下来,那3600元准进自己的口袋。
金百合狼见血似的盯着贾处长兜里的钱,心里美美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言说的笑容。贾处长数完钱,并没有放进麻将桌的抽屉里,而是又对折好重新装进了口袋。他最近听一个老麻将说,打麻将时钱得捂着,不能随随便便就亮了底,越捂得紧,赢钱的可能性就越大。
建总看出了金百合的心思,也猜中了贾处长的心思,他说:“瞎讲究,这个完全是运气一大半技术一小半,哪有那么多神神道道的弯弯绕。”这话说给金百合听也说给贾处长听。此刻,在他心里,他先是祈祷自己千万别输,才是期盼自己最好能赢。如果说十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视打麻将为爱好,娱乐成分大于赌博成分的话,那这个人就是建总了。他是实实在在地喜欢打麻将、热爱打麻将,输赢反倒不是最重要的事儿。要是他口袋里揣着的真是一捆百元大钞的话,他才懒得盘算输赢呢。
胡九万默默地在大脑里把抠点玩法演练了一遍,面无表情地静观其他三人的一举一动,他综合分析了一番,若是玩经常玩的东领头,在运气相当的情况下,他们三个男人谁也不是金百合的对手;若是能想办法说服贾处长和建总玩抠点,那她金百合一定不会是自己的对手了,至少今天初战他一定会大获全胜。他捏了捏干巴巴的口袋,抱着胜券在握的心态对金百合说:“百合,你刚才不是说要玩抠点吗?”
金百合说:“我无所谓,玩啥都行,听处长和建总的。”
建总瞪大眼睛反问:“啥?抠点?抠点是个啥玩意儿啊?”
贾处长附和道:“是啊,啥叫抠点啊?听也没听过。”
金百合对胡九万点了一下头,胡九万心领神会,往前拉了拉椅子,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顶稀稀拉拉的几根黄毛,双手推开面前码好的麻将城墙,正襟危坐,煞有介事地嗯嗯清了两声嗓子,不紧不慢地开讲了……
胡九万的话音刚落,建总就啪啪啪地鼓起了掌,嘴里连连说道:“好、好、好,这个有意思、这个有意思。”
三人的目光分别从左面、右面、对面齐刷刷地聚到了贾处长身上。他们四人中数贾处长最年长,大家都尊他,每当意见不统一或需要作出新决议时,一般都会由他来最终定夺。贾处长七十出头,却不服老,他的人生信条是“姜永远都是老的辣”。此刻他心里想的是,爷吃的面比你们吃的盐都多,别说跟你们玩新的了,就是玩阴的都不怕。但他还是摆出一副老者的姿态说:“少数服从多数,就依你们的,不会咱可以学,大不了给小胡交上些学费。”
意见统一后,依平日规矩,遵从女士优先的原则,从金百合开始以顺时针方向四人分别打色子,谁打出的点数最大,谁就是首圈东风。麻将玩家都想做首圈东风,倒不是想率先抓头牌,关键是其预示着开门见喜、麻神眷顾,赢牌的概率大。金百合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了一下按键,两个色子哗啦、哗啦在中间的透明色窝里打着转转,四人屏声息气地盯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子,心里默念着自己希望出现的数字。色子在左右翻滚着转了几圈之后,平稳地停了下来,四人几乎同时把头往前探了探,目光集中在色窝里两个六点的色子上。金百合兴奋得双手合十,说:“感谢麻神,一出手就是12点(最大点数)。”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地说:“今天这是咋地啦,出门就见东风。”金百合娴熟地再点按键,色子打出了五四组合,她嘴里念着口诀:“九自手。”紧接着又点了一下按键,色子打出了二五组合,手伸向麻将城墙的同时,嘴里念叨着:“九七十六,两头吃肉。”
牌抓齐后,金百合率先打出一张发财,嘴里念叨着:“有发先打发,没发二五八。”
建总边码牌边兴奋地说:“真是一手好牌啊,一碰一得就听口。”
胡九万一本正经地提醒道:“大家都注意啊,一二不能胡,三四五得自摸,注意自己听口的牌,别听了口却没法胡。”
贾处长本来就话少,这会儿更像是有心事似的,额头上的皱纹紧紧团在了一起,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码成一溜的牌。
东风、西风、白板……众人一股脑打风,胡九万着急了,激动地说:“抠点儿不是这样的打法,你们把风头都打完了,拿啥胡大胡?”
贾处长手里抓着一张红中,正要往出打,听到胡九万的说辞手停在半空中,才过了几秒钟的工夫,金百合就不耐烦地催促道:“打牌能不能痛快点儿,磨磨蹭蹭地急死人了。”
贾处长不急不恼,也不接她的话,迟疑着缩回抓着红中的手,又迟疑着换一张八万打了出去。胡九万赞赏道:“老贾悟性真高,这就对了,等会儿别人听口了,八万那么大的牌就不好出手了。”
建总脸上始终荡漾着笑容,金百合于第三手打出了一張六万,他顺势迅速推倒了牌,嘴里激动地大喊:“六九万,胡了!”
胡九万瞟了一眼建总的牌,唉声叹气地说:“唉,你这叫诈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