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电话那头,导演久美成列又擤了一次鼻涕。
带着第一部长片《一个和四个》跑路演,走过几站,他感冒了,此刻正在内蒙古乌兰察布,打算歇几天。
这部拍摄于2019年末的毕业作品,此前已在多个电影节亮相,技惊四座。电影公映,于他和演员们而言,都是新鲜体验。每次映后交流,都可能遭遇意想不到的提问。拉萨专场,一个小男孩说:“主角敲门都很大声,感觉不太礼貌。”“我也觉得不太礼貌,”久美成列回答,“以后我尽量拍一个礼貌一点的盗猎分子。”
这一路,大家朝夕相处,多了片场之外的熟稔。每到一站,6辆车浩浩荡荡,“反正挺气派的”。过往一直在藏地文艺片中亮相的金巴和更旦开玩笑,说拍商业片,待遇就是不一样。他们都曾是万玛才旦电影中的常客。这些年来,这位众人眼中温和寡言的导演、编剧和小说家,带领一众藏地影人,将时代巨变中藏区真实的生活图景铺展于银幕之上。作为万玛才旦的儿子,父亲的存在,让久美成列天然地站在了“藏地新浪潮”的大旗下,但相对父辈们盛产文艺片的选择,他有自己偏爱的另一条道路。
从开拍到物料宣传,《一个和四个》呈现的都是一部鲜明的类型片,粗粝、硬核、冷冽。天寒地冻的西部高原,警察歹人的身份莫测,准工业的制作水准,沉着老练的电影技法,展露出商业性探索的野心。
这个26岁的年轻人,正在为藏地电影生发出新的可能。

“人会说谎,马鹿不会”
电影筹备之初,久美成列就打算拍一部类型片。
他是电影的杂食动物,喜欢库斯图里卡、洪尚秀这样的文艺片导演,也喜欢昆汀、冈萨雷斯那些寄寓着作者表达的类型片。第一次读到江洋才让的小说《一个和四个》,他就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剧本写了十几稿,历时六七个月。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末的青藏高原。雪夜来临前,护林员桑杰(金巴饰)的小木屋中,闯进一个自称森林公安的持枪男子(王铮饰),埋伏并抓捕了疑似盗猎分子接头人的村民根宝(更旦饰)。惊魂未定间,又一个男子(达杰丁增饰)推门而入,声称自己才是真正的森林公安……迷雾重重中,真假警察的身份扑朔迷离,罗生门里,是逼仄环境中的生存之艰、人性之恶。
勘景时,久美成列跑遍青海,最后找到了祁连县的冰沟原始森林,在林中的空地上,搭起了护林员的木屋。木头是专门找的,粗糙、有质感,又花了差不多一周把芯喷黑,营造炉烟熏染的效果。屋里的陈设,是从附近村庄一点点收来的,柜子、盆子都有了年头;衣服也是,找了很多祖辈生活在牧区的朋友,借来他们家中一直穿着的羊皮袄子。
2019年12月19日,开机第一天。久美成列来到片场的时候,木屋前,造雪机正在工作,阳光从白雪里透出来,很好看。陆陆续续地,人都到了,先去木屋参观。他能感到大家的心理活动:“这地方找得很酷,木屋也搭得挺牛。”
万玛才旦作为电影监制也来了。开机仪式上,气氛很热闹。久美成列给每个人献上哈达,到摄影指导吕松野的时候,这位电影前辈说了一句,加油,好好拍。他有点想哭,眼泪也真的流了下来。
天气酷寒,零下30摄氏度,剧组没什么取暖设备,就两个帐篷,塞不下多少人。屋外有个火塘供人取暖,更多的人只能在雪地里干站着,5分钟后脚就冻得不行。
一开始,久美成列就想着,要把心里的劲儿帶出来,坚决执行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有些“用力过猛”,每条都要拍十几遍,要求细致到嘴怎么动一下、眼睛往哪儿看一下,总是拍到凌晨两三点,疲惫、难熬,只能硬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