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子文薮》:“抗争和愤激之谈”
作者 陈冠明
发表于 2023年11月

鲁迅先生《南腔北调集·小品文的危机》说:

而小品文的生存,也只仗着挣扎和战斗的。晋朝的清言,早和它的朝代一同消歇了。唐末诗风衰落,而小品放了光辉。但罗隐的《谗书》,几乎全部是抗争和愤激之谈;皮日休和陆龟蒙自以为隐士,别人也称之为隐士,而看他们在《皮子文薮》和《笠泽丛书》中的小品文,并没有忘记天下,正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

鲁迅先生说的“光彩”,是指罗隐、皮日休、陆龟蒙等小品文的文学成就;“锋芒”则是指“抗争和愤激之谈”。细细将三人的小品文读下来,其中最“激愤”的,无过于皮日休的《皮子文薮》。《皮子文薮》是射向唐末王朝的集束锋芒。

皮日休,性嗜酒,癖诗,号“醉吟先生”,又自称“醉士”。为人傲诞,又号“间气布衣”,言己天地之间气。以文章自负,尤善箴铭。自集所为文十卷,名《文薮》,及诗集一卷,《滑台集》七卷,又着《皮氏鹿门家钞》九十卷。

《唐才子传》卷八《皮日休》评论说:

时值末年,虎狼放纵,百姓手足无措,上下所行,皆大乱之道,遂作《鹿门隐书》六十篇,多讥切谬政。有云:“毁人者自毁之,誉人者自誉之。”又曰:“不思而立言,不知而定交,吾其惮也。”又曰:“古之杀人也怒,今之杀人也笑。”又曰:“古之置吏也将以逐盗,今之置吏也将以为盗”等,皆有所指云尔。日休性冲泊无营,临难不惧。……然前修有恨其迷途既远,无法以救之矣。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五一《集部四·别集类四》《皮子文薮》提要说:

宋晁公武谓其尤善箴铭。今观集中书序论辨诸作,亦多能原本经术。其《请孟子立学科》《请韩愈配飨太学》二书,在唐人尤为卓识,不得仅以词章目之。集中诗仅一卷。盖已见《松陵唱和集》者不复重编,亦如《笠泽丛书》之例耳。

又《笠泽丛书》提要说:

龟蒙与皮日休相唱和,见于《松陵集》者,工力悉敌,未易定其甲乙。惟杂文则龟蒙小品为多,不及日休《文薮》时标伟论。

其中称皮日休“伟论”,指《请孟子立学科》《请韩愈配飨太学》二文,与鲁迅先生所论角度不同。

《鹿门隐书六十篇》:“文学之于人也,譬如药,善服,有济;不善服,反为害。”皮日休身在江湖,心忧天下,力求使之“善服,有济”。故其小品文大都借古讽今,古今对比,抒写愤慨,简短犀利,如同匕首和投枪,锋芒毕露,具有强烈的现实性、批判性、战斗性。

对于皮日休小品文之代表作,几乎都是指向《十原·原谤》,无论是专著、选本,还是教材,都是如此,所论、所评,千篇一律,故本文不赘,重点论其是古非今。

是古非今,几乎是皮日休之文的最主要主题。其表现形式是“古之……今之……”句式,或“古……”,或“今……”。其数量之多,攻击之猛烈,洵为古今第一。

《白门表》云:

四年秋,进士皮日休之白门,道逢徐民之耄者,泣曰:“……今圣天子在上,百执事称职,万方雀息以无虞,四夷骏奔而入贡哉?前日徐卒幸活,而为盗于民,特苦国家无辱。或不尽僇而赦之,则自树其便者。”日休曰:“翁其力之贤者耶。”吾知夫今之食其食者,未必有翁之是心也。幸以文贡,而未得入上言列,固不合陈便宜事。因采翁之说为表,庶天子召直言极谏者,得以遗之。

《请韩文公配飨太学书》云:

公之文,蹴杨墨于不毛之地,蹂释老于无人之境,故得孔道巍然而自正。夫今之文人千百世之作,释其卷,观其词,无不裨造化,补时政,繄公之力也。

《移成均博士书》云:

夫居位而愧道者,上则荒其业,下则偷其言。业而可荒,文弊也。言而可偷,训薄也。故圣人惧是,浸移其化。上自天子,下至子男,必立庠以化之,设序以教之,犹歉然不足。……然则今之讲习之功与决释之功,不啻半矣。其文得不弊乎?其训得不薄乎?呜呼!西域氏之教,其徒日以讲习决释其法为事。视吾之太学,又足为西域氏之羞矣。

《读司马法》云:

古之取天下也以民心,今之取天下也以民命。

《斥胡建》云:

古者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

《六箴并序》云:

安不忘危,慎不忘节,穷不忘操,贵不忘道。行古人之事有如符节者,其在六箴乎?

《六箴·耳箴》云:

尧居九重,听在民耳。故得大舜,授彼神器。勿听他富,荧惑乃志。勿闻他贵,堕坏乃义。慎正今非,慎明古是。舍是何适,古乐而已。

《目箴》云:

愧尔了然,为吾所视。高睹古人,有如邻里。……入吾明者,何人而已?古之忠臣,古之孝子。上立大业,中光信史。苟不善是,蚿蝝之类。

《鹿门隐书六十篇并序》云:

醉士隐于鹿门,不醉则游,不游则息。息于道,思其所未至。息于文,惭其所未周。故复草《隐书》焉。呜呼!古圣王能旌夫山谷民之善者,意在斯乎?

《鹿门隐书六十篇》云:

穷山人尽行也,大江人尽涉也,然而不幸者,有遇虎兕之暴,蛟龙之患者矣,岂以是而止者哉?夫途有遇是患而死者,继其踵者惟恐其行之不速也。今之士为名与势,苟刑祸及流窜至,是监刀锯者必名人,司流窜者必势士,继其踵者惟恐其位之不速也。呜呼!名与势然也,吾患其内虎兕乎?蛟龙乎?是天不为人幸也,非人也

又云:

古之官人也,以天下为己累,故已忧之。今之官人也,以已为天下累,故人忧之。

又云:

今道有赤子,将为牛马所践,见之者无问贤不肖,皆惕惕然,皆欲驱牛马以活之。至夫国有弱君,室有色妇,有谋其国欲其室者,惟恨其君与夫不罹其赤子之祸也。噫!是复何心哉!

又云:

之者也,吾不奢。

本文刊登于《博览群书》2023年11期
龙源期刊网正版版权
更多文章来自
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