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把目光从AI研究的前沿方向收回来,去看看那些已经成熟、得到应用的AI技术。“千人千面”的精准推送、“一呼百应”的智能家居、随时响应的智能导航……
在一声声“AI请回答”中,普通人正在体验科技的无限可能。
在上海、深圳和北京,《环球人物》记者找到了3位极富代表性的AI应用者。他们与AI的故事,展现了“科技向善”的温暖与美好,足以让人们相信:AI是有温度的。
黄智生,“树洞”边的守望者
每天晚上7点左右,从事AI研究30多年的知识图谱专家黄智生会打开自己研发的“树洞机器人”。从操作上看,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双击,就像人们在电脑上打开任何一个游戏或视频软件。然而,双击背后却是一场和“死神”展开的争分夺秒的赛跑。
3分钟内,“树洞机器人”将检索海量的微博信息,通过知识图谱及规则算法过滤掉99%的无关内容,锁定有轻生倾向的用户,并判断他们的轻生风险。
按照黄智生和医学专家共同制定的分级标准,輕生风险包括10级。5级以上的用户已表露出强烈的轻生愿望,7级以上者会明确提到轻生的方式和日期。机器人将这些高风险用户纳入监控通报,人类志愿者随后介入,以小组形式展开干预和救援。
“树洞”这个名字出自一则古老的童话:国王长出了驴耳朵,唯一知晓秘密的理发师不堪忍受内心折磨,把此事说给沉默的树洞听。到了互联网时代,“树洞”衍生为“可以承载秘密而绝对不会泄密的地方”。和互联网上的诸多群体一样,有抑郁症或存在抑郁倾向的人也会聚集在某一条微博下,将其作为吐露心事的“树洞”。
2018年,黄智生注意到这一现象,由此萌生了将AI应用于心理干预与轻生救援的想法。
当时,黄智生与北京安定医院合作已有6年,正在推动AI从实验室走向落地应用。北京安定医院是知名的精神专科医院,这次合作令黄智生关注到了精神健康特别是抑郁症。他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因为强烈的病耻感,绝大多数抑郁症患者不会主动寻求医生的帮助,“80%的患者看过一次医生后就不再来了”。
“我一直希望帮助他们,但始终不得其法。网络‘树洞’的存在让我找到了一个切入口。”黄智生说,容纳了无数心声的“树洞”如同一个精准的数据库,使得AI的介入成为可能。
仅用了约3周时间,黄智生研发出“树洞机器人001号”。它的知识图谱中覆盖了痛苦表达、时间描述、地点描述、轻生方式、轻生时间等概念。“树洞行动”就此启动。
AI跟传统的大数据分析有何不同?一个关键区别是语义理解能力。黄智生举例说,“我想死”和“我想死你了”都出现了“想死”这一词语,含义却天差地别。基于关键词的数据分析无法辨别其中差异,但基于知识图谱的人工智能可以。
还有大量的人不会明确写出“想死”,但言语间充溢着悲伤与绝望。“为什么活着这么难呢?”“谁能告诉我生命的意义?”“炭已经烧起来了”……AI没有感情,但依靠强大的学习和演绎能力,能在很大程度上理解人类的语言,读懂这些微妙而多样的情绪表达。“借助AI,有时候,我们甚至比轻生者身边的亲人更早发现危险。”黄智生说。

不到20岁的南京少年小康,是第一位被“树洞机器人”拉回来的轻生者。
“又割腕了,还是找不到动脉哈哈哈……”连续两天,小康的信息出现在“树洞机器人”的监控通报中,显示轻生风险6级。救援小组立即成立,设法与小康建立了联系。但小康的轻生愿望非常强烈,他对志愿者表示:“劝我的话就不用说了。”一天后,小康告诉志愿者,他吞下了100颗安眠药,并且拒绝透露自己的位置。志愿者转而联系小康的妈妈,终于从她的聊天记录里找到小康的3个地址——警察破门而入时,小康正在床上不停抽搐。由于救助及时,他最终在医院里苏醒过来。
5年下来,近6000次的潜在轻生被“树洞机器人”和救援小组“暂时缓解”。“阻止一次轻生不见得是我们的功劳,之后的情况也无法保证。现实中常有轻生者被救下后二次轻生的情况,因此只能说是‘暂时缓解’。”黄智生解释,相对于AI的快速识别,随后跟进的人工救援是一个漫长、艰辛的过程。志愿者解救轻生者后至少要陪伴他们3个月,有时长达两三年。
影响轻生的因素非常复杂,只有心理危机被真正化解,轻生者才可能走出情绪和人生的黑洞。因此,黄智生也在训练“树洞机器人”掌握更深入的“读心术”,帮助志愿者更好地进行心理疏导。
“许多人对结束生命这样一个反生物本能的做法深感困惑。当我们深入了解轻生者的认知结构后,就会发现在生与死的问题上,他们实际上想得比任何人都要多。有效的心理疏导必须从他们的认知结构分析出发,语义技术就可以帮助进行深度分析。”黄智生说。
拯救生命固然伟大,却不算是AI应用的主流方向。轻生干预和隐私保护之间的平衡,也一直存在争议。曾有学界同行认为黄智生是不务正业、自讨苦吃:“没有回报和支持,你的满腔热情很快会遇上现实的冷水。”
“能救一个是一个。”黄智生自己都没想到,“树洞行动”能坚持至今。
对现实主义的追求和对理想主义的坚持,二者的相辅相成贯穿了黄智生的科研生涯。20世纪80年代,黄智生正在攻读计算机专业博士,中国的科学家们兴致勃勃地畅想AI的光明前景。在这样的时代浪潮中,他投身AI研究,逐步成长为荷兰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人工智能系终身教授,近年来又将工作重心转到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