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据都安瑶族自治县应急管理局消息,2023年10月25日18时33分,潜水界知名人士韩颋的遗体在广西壮族自治区九顿天窗景区被打捞上岸。18天前,他在這里为冲击洞穴潜水世界纪录做准备时在水下失踪。
救 援
2023年10月15日是个周日。天气不错,广西壮族自治区河池市都安瑶族自治县九顿村,村民韦林起了个大早,骑着三轮摩托往家附近的九顿天窗景区赶。车斗里装着两张气船和三艘桨板,船和桨板都是今年6月新买的。今年夏天城里人迷上了江心划船的新游戏,韦林顺势做起出租桨板的生意,整个“十一”假期,这段水域少说也挤进了上千游客。
游客是冲着这儿的水质来的。从水面看去,潭水深处是幽暗的蓝色,浅近处又变成绿色,配合随水漂流的白色水菜花,成就一处迷人景点。都安县境地貌特殊,地下有条绵延241公里的地下河,河道向上开口,发育有数百个岩穴,被人们称为“都安天窗群”。韦林家附近的这组九顿天窗就是其中相当特别的一座,地下河水从水面中心石岛两侧的“天窗”涌出,转为地表河澄江。据报道,“天窗”最深处超过300米,号称“亚洲最深可潜入洞穴”。
已近深秋,江水变凉,不再是适合玩水的季节,但赶上周末,韦林还是想碰碰运气。8点半,小椅子靠岸一字排开,他划着桨板往上游去,刚进天窗景区,就听岸上一声高喝:“你干嘛的!这儿封了,出去!”韦林划船回岸:“看来,今天他们要捞了。”
“他们”要“捞”的是一位名叫韩颋的潜水员。10月7日晚8点左右,他进入九顿天窗潜水,之后宣告失踪。近年来,九顿天窗的名号吸引了不少国内外潜水爱好者前来探秘,韦林这样的村民就经常见有人把车停在路边,扛着气瓶往水边走,然后消失在水中。韩颋是他们中更特别的一位,2020年和2023年,他潜入九顿天窗,两次打破了此地的最深潜水纪录。事发后,韦林在网上看见他的事迹介绍,也深感惋惜:“亚洲潜水第一人啊!”
警戒线一拉起来,韦林和其他村民的任务就变成了劝退游客。景区入口的小卖部里,老板阿峰一边卖水,一边向失望而归的游客讲解事情的经过:“是的是的,那个潜水员还没捞起来。” “啊呀,不知道?你们都不看抖音的吗?”
警戒线外,一车一车的游客原路返回,警戒线内,搜救和打捞工作还在进行。10月11日,水下机器人在天窗下120米深度的一处区域探测到韩颋的遗体,但如何将他从这个深度带回地面,仍需要周密安排。一位常年在当地从事水下救援工作的受访者告诉本刊记者,按照常规流程,到现场后救援人员需要熟悉搜救环境,必要时用技术手段还原洞穴情况,了解其中的“卡点”,“比如说洞穴潜水需要布线,那我们必须了解现在里面是永久线还是临时线,因为临时线会‘乱跳’,水下到处都是线,情况就比较复杂。”
他向我展示了一幅九顿天窗的剖面图,天窗的水面下有两个比较大的洞穴,称为“南洞”和“北洞”,两洞都有一定倾斜角度,最终在水下汇合延伸,形成一个“Y”字。而这次韩颋下水的“北洞”,在大约100米处有一段水平延伸的折角,再之后是一段缓坡。韩颋的遗体现在就在这个缓坡上。直接用水下机器人打捞有一定难度(作者注:据了解,最终使用了两台水下机器人配合打捞),一来很难找到抓点,容易滑落。二来在100米折角处可能会造成电线缠绕、遗体丢失。因此最好有潜水员下水将它固定在机器上,再在折角处帮助其转弯、移动、回收。
最佳方案是人力配合。但救援团队的人员情况是怎么样的? “需要有不同能力的潜水员。能潜到50米以下的有多少人?100米以下的有多少人?他们用的是什么设备?这些都要考虑到,再形成一整套救援方案。”有经验的技术潜水者都知道,在通道平直、布线准确的情况下,下潜速度可以很快,甚至能达到每分钟20米,但在深水每多待一分钟都需要几十倍的减压时长,最终升水时在不同梯度的停留时间可能长达十几个小时。在水下的漫长时间意味着更多危险,这时,只要潜水服被石块划破一个小口子,都可能导致潜水者失温死亡。因此,在不同梯度安排配合良好、彼此信任的支援团队,才能最大限度降低下水救援人员的风险。
即便如此,打捞中依然可能出现种种意外。2004年,为了帮助一位潜水遇难者的遗骸升水,澳大利亚潜水员戴夫·肖带领团队在南非布须曼穴洞展开了一项打捞工作。尽管前期做了周密计划,也布置了近10人的支援团队,但由于水下线索缠绕、能见度降低、尸袋沉重等问题,戴夫最终出现了二氧化碳中毒,没能顺利上岸。
一位接近现场的救援人员告诉本刊记者,15日的这天,救援团队原计划是要在水面布线,将救援人员需要的气瓶放下水,进行一次打捞测试。但气船开到水中央,放好瓶子人下了水,当时的团队里还是没有人有把握下到120米的深度。几天以来关于救援方案的讨论,最终都还是卡在了这个节点上。
从失踪日8日算起,10月15日是韩颋的“头七”。按照以往的经验,一般救援到这个阶段也就该升水了。但到晚上8点,警戒线内水面依然如往常幽深平静。互联网上的讨论也转为悲情:“到这个深度,以前都是他救别人,现在他出事了,没有人能救他。”
诱惑与危险
作为一项极限运动,洞穴潜水自诞生以来就与死亡紧紧相连。自20世纪50年代两名潜水员用简陋的设备成功探索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地下河入口后,接下来近20年时间里,佛罗里达州每年因洞穴潜水死亡的人数直线上升,1974年,位于马里兰州银泉(Silver Spring)的洞穴一年内就夺取了26名潜水员的生命,当地政府一度试图封闭洞穴,禁止这项运动。直到美国洞穴潜水员谢克·埃克斯利(Sheck Exley)根据潜水和救援经验编写了一套洞穴潜水的基本教程,制定了标准安全程序。
在中国,大部分洞穴潜水者都是从休闲潜水开始“入坑”的。资深洞穴潜水者陈潜曾在九顿天窗内创造过258米的下潜纪录,他的第一次潜水是在2012年,他在泰国旅行时接触了潜水项目,之后就被那种独属于水的自由和平静俘获了,“在水里,感觉人的所有压力都消失了,比如我在岸上可能会有焦虑,会急躁,但在水下完全不一样,会找到一种精神上的自洽,发现自己过去没有察觉的一面。”
到2015年,他辞掉工作,成了一名专职潜水教练。也就是这时,他在墨西哥第一次接触到洞穴潜水。墨西哥有许多顶部开放的“半洞穴”,深度较浅,潜水时可以看见天光,头顶还有地质变迁形成的白色钟乳石,潜入其中,光移影动,犹如身处外星空间。这样的奇观也使不少像他一样的潜水爱好者决定花工夫学习洞穴潜水。之后,陈潜又陆续在美国佛罗里达等地学习高阶课程潜水,一边潜水,一边指导教学。
韩颋的入行过程也和陈潜类似。他是浙江人,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毕业后去了加拿大留学。读大学的时候,他的身体素质已经很令人惊叹。同班同学回忆,有一年他得了胰腺炎,病愈后上体育课跑步还是得了全班第一。根据《钱江晚报》2017年的报道,2000年他在东南亚首次尝试潜水,之后在2010年成为专职教练,并于2014年与合伙人朱铁俊成立蓝旗潜水俱乐部,之后落脚广西。
虽然同为洞穴,广西的“天窗”与墨西哥及佛罗里达都不一样。中国潜水组织WUD的创始人之一王远第一次到广西潜水是2008年前后。他发现,广西的天窗虽然在洞穴结构上并不算复杂,但其纵深相当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