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孤独的时候可以去贝加尔湖畔看书
作者 桑克
发表于 2024年1月

人在孤独的时候可以看看西尔万·泰松的书《在西伯利亚森林中》。这本书的中文版是周佩琼翻译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按照我个人的“固执己见”,我向来是反对这种梭罗式隐居生活的——有道理,也可能是强词夺理——但是西尔万·泰松是欧洲探险行会会长,探险算是他的正当追求。这么看来,情形就不一样了。众所周知,常人选择和异人选择从来就是不同的,关键在于你是把自己当做常人还是异人。如果你是异人,我的反对便没有意义。所以你应该早已明白我的反对究竟是什么意思。核心并非隐居穷乡僻壤大漠荒林,而是构建一个远离尘嚣的沉思之地或者读书之地。这么看来,地理空间也就不是问题。

我对西尔万·泰松2010年隐居的贝加尔湖畔并不陌生,因为我和我太太2017年曾经去那里进行过短期旅行。那时我就已经知道西尔万·泰松和他的这本书。当时这本书还没有中文版,我看的只是英文版的片段。西尔万·泰松描绘树木以及环境的文字对我的短期旅行是有参考价值的。我们本来也想去他住过的木屋看看,但是雪松北岬确实太远了,不太可能囊括在当时的计划之中。我们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奥利洪岛北面的阿果伊岛,虽然时值盛夏却有初秋甚至仲秋的荒芜之感,无论草木还是气温。西尔万·泰松是冬天抵达雪松北岬的,他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这天早晨的森林就像一支被湮没的军队,只有刺刀林立在外面。”

作为东北人,我对冬天泰加林的形态也不陌生。在我的诗里,我常把披挂冰雪的泰加林比喻为豆秧,尤其是成熟之后的染霜豆秧,它们与冬天的泰加林相向而立犹如镜像一般,只是泰加林的体量为染霜豆秧远远不及。你从我的这一比喻之中或许也能感受到我对泰加林的某种认识,这与西尔万·泰松大不相同。我把这种差异暂且称之为定居者和访问者的差异,在贝加尔湖畔,我分明是一个访问者,但是对这个星球来说呢?我们既是定居者又是过客。当然,争论的“尽头是不存在的”,我在《合波角的午后风景》里是这么写的——

尽头是不存在的,

仿佛环斑海豹隐身在

冒泡的蜃气之中,

但是偏偏有人把它视为尽头——

合波角的某块岩石或者

某棵伸向湖面的松树。

我并不喜欢与人讨论

历史常识或者地理常识,

却忍不住纠正

向东北倾斜的风险,

甚至故意将萨胡尔塔渡口

称为番茄,将奥利洪岛

称为香蕉。而合波角

仅仅是某物的观察哨,

观看游轮的水痕或者水下

茂密的云杉树林。

惊讶总是针对

无知者产生的,而不讲逻辑

往往适于同乡交谈。

倾听海风或者湖风远甚于此,

远甚于在地图或者旅行手本中

圈圈点点。让自己

变成一个空洞的人

反而是难的,而这值得

与艾略特商榷,仿佛骤然打开的

扇形湖面,不是为了东西

古拉格里面的抒情诗,

而是详详细细阐释

你为什么必须这么小心。

“惊讶总是針对/无知者产生的……”我自己常在无知之中,无知也便成为我驱车前往有知之地的发动机。我诗中提到的合波角是贝加尔湖畔的众多岬角之一,并不特殊。西尔万·泰松在书中似乎没有提起过,但是他的目光肯定扫视过它。在同名电影里,当西尔万·泰松乘坐的汽车穿越奥利洪岛的时候,他所经过的旷野和村庄也是我的目光扫视过的。相同空间和不同时间的这种叠合正是我们旅行和读书之时常常遇到的小奇迹。将叠合称为小奇迹也许让你笑话,但是并不要紧,因为我们的生活太需要奇迹了,甚至需要由某种骗术构成的魔术——在没有奇迹的地方往往把魔术当作奇迹的替身,诗算不算其中一种替身?

在一个秋夜里,我的朋友、诗人杨勇向我推荐了《在西伯利亚森林中》,我立即下单。杨勇还为此书写了一首诗,标题是《复述同名电影〈在西伯利亚森林中〉》,其中写道:“影片中,法国人已准备了心理的浪漫主义,/还准备了卢梭,梭罗,陶渊明,/但现实主义的隐居与诗意是另一回事。”杨勇对西尔万·泰松的生活方式洞若观火。诗的结尾非常动人:“‘我感到湖泊的景色在心中展开。’/‘我唤醒了身体里的那个古老的中国人。’”引文分散在西尔万·泰松的书中,杨勇把它们挑选出来重新组合,形成了一种出色的复述表达。

本文刊登于《诗林》2024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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