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的诊所在一条深深的巷子里。从巷子口往里进,能看到一间间的铺子,以及那些形形色色的买卖人。
他们在门口搬着椅子闲闲地摇着扇子;他们在巷口弓下身子从车上扛起一个个装满白面的袋子;她们踩着细细的高跟,从巷子里匆匆而过,留下一路香风;她们草草绾起头发,把门面上的玻璃擦得亮堂堂。
有几户人家的小店,既做门市,又当住宅。酷暑时节,那些兼职老板娘的主妇们就把家里的炉灶搬到门口,早早地熬起米汤。因为暑热,孩子们自然是睡不住的,索性也早早起床,在巷子里来回穿梭着,追逐着,大声笑闹着。一两只矮小的狗不知道有没有主人,也摇着尾巴跟在孩子们身后一起撒欢。
主妇做好了早饭,放开嗓子呼唤着自家孩子的名字,那声音传到巷子的尽头,砸在墙上再弹回来,最终精准地落在自家孩子的耳朵里。当然,只喊一次是叫不回去的,总得那么好几次,孩子们得在母亲的呼唤声中明显感觉到一层薄薄的愠怒后,才会恋恋不舍地往家跑去。母亲们牵起自家孩子黢黑的小手扯到水龙头下。晨光下,她们嘴里碎碎地骂着,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地流着。
我有点喜欢这条小巷子,这里生动活泼的市井气息,是我在枯燥无趣的生活里需要看到的东西。
小草是这巷子里的一个孩子,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她的一些特别之处让人一眼难忘。其实,这个孩子并不叫小草,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但看到她我总会想到小草,是路边那种任人踩踏的小草,是歌曲里“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的小草。没错,这是一个会让人感到悲伤的故事。
第一次见到小草,是夏日里。彼时虽还未到最炎热的时节,但午间的酷暑已初见端倪,负责的母亲们都会在吃过午饭之后把自家的皮孩子早早摁在床上,“睡不着你就给我闭上眼!”孩子们用力闭上眼睛,然后把眼睛悄悄睜开一条缝隙,偷偷地朝母亲看去,正好对上母亲满脸严肃下藏着的按捺不住的笑意。若是这个时节的这个点钟还在外乱跑乱窜的孩子,很大可能家长要被冠上“不靠谱”的帽子。
那天,因为母亲急要一样东西,我不得不顶着正午的大太阳给母亲送去。在烈日下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一眼望去,巷子里空无一人。我加快脚步走进巷子,突然就瞥见了路边坐着的一团小小的身影,这便是小草。
小小弱弱的小姑娘穿着满是污渍和油渍的校服上衣,在树荫下抱着一个看起来甚至比她更壮实的介于婴儿和幼儿之间的孩子柔柔地晃着,轻轻地拍着。
小女孩似乎已经很困了,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盹儿,但她怀里的孩子似乎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可能是觉得抱他的人开始对他不那么关注了,他突然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两只小手一边用力地扯起女孩的头发。女孩吃了痛,突然惊醒,只迷糊了一秒,脸上就立马挂起了甚至有点讨好的笑容,继续“哦,哦”地哄起了怀中的孩子。
我感到很疑惑,如今的时代,这样重男轻女的家庭属实罕见。不经意向母亲问起这家人的事情。母亲告诉我,那个小女孩父母离婚了,都不在她身边,她和她的哥哥跟着姑姑姑父一起生活。姑姑姑父仿佛都对她很糟糕,经常打骂。姑姑家本来就有四个孩子,怀里那个是她姑姑最小的儿子,只要她在家,就是她负责看着表弟,表弟不睡,她就绝对不可以午睡。
悲伤的故事在经过别人的讲述后,往往只剩下些淡淡的起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