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少有人知道少年周恩来还曾写过武侠小说。当时周恩来在天津读中学,师从韩慕侠等武术名家习武,组织“敬业乐群会”锻炼体魄,同时也想借小说移风易俗,改造社会。1914年10月和1915年4月,周恩来以飞飞为笔名在《敬业》杂志第一、二期上发表了《巾帼英雄》。今天只能看到前两期的连载版本,该刊第三期已佚,亦无法考证是否写完。目前能看到的版本虽是一篇插叙、倒叙相结合的短篇小说,但主角明确,故事线清晰,主线“远行”的叙述铺垫似为长篇做准备,很像是晚清长篇侠义、公案小说的开篇。以女侠、书生与老仆三人在外的行程为线索,似为后续章节做准备,而此行沿途艰险,多匪寇威迫。少年书生每每“如堕愁海中”“趑趄不前”;老仆则每每夸下海口,内心实怯;只有青衣侠女面对艰险面不改色,一路保护书生。用周恩来自己的话来说,他写了一个“书生无胆,少女多能”的故事。
中间还插叙了女主人公洪飞影疾恶如仇,劫狱救走张氏翁媪的故事,有古大侠风,最后交代青衣侠女即是保护书生前行的洪飞影,用以补充关于侠女的性格、事迹方面的叙述。故事中出现的男性角色如书生、老仆、县令、张翁、梁生等皆寡力而胆薄,或缺少自我保护的能力,或本身就是恶人。在颠倒性别地位的表达中,唯有洪飞影堪称“英雄”,如此“阴盛阳衰”的情节架构既是当时侠义、公案小说的流行写法,也反映出周恩来对中国当时承担社会重要职能的男性精神力量、人格气禀的不满。
周恩来写武侠小说并不是突发奇想,其背后有著很扎实的文化准备,中学时代的他酷爱读《史记》,尤其是《游侠列传》《刺客列传》。1914年冬季,在作为作文习作的《拟刘厚传》中,周恩来又通过同学一家为侠士所救展现刚猛好义的精神追求,而只在结尾提到一位名为“冯极”的侠士,与其说是写人,不如说是对这种精神表达崇慕之情。此文并未写完,也只留下一个关于武侠世界的充满悬念的肇启。
我们首先要讨论的问题是关于《巾帼英雄》所写本事,及本事背后反映的写作观念问题。洪飞影“一身青衣”的装扮,让人想起后来鲁迅《铸剑》中的眉间尺和金庸《越女剑》中的阿青。而向前追溯亦有发现,先秦两汉至魏晋之史传和文人笔记中也有侠女形象,且多隐踪吴越之间,如《吴越春秋》中记叙了“越女试剑”以及干宝的《搜神记》、陶潜的《搜神后记》等书中都有涉及女侠客形象。此外唐人小说中的红拂女、聂隐娘,明代凌濛初《拍案惊奇》中的韦十一娘,王世贞《剑侠传》中的越女等,类似形象不胜枚举。侠女的文学形象为中国文学所独有,在中国武侠小说史上有典型意义。而周恩来的小说具体本自哪部小说,则须结合文本来判断:
首先我们可以结合文本做一些推断:周恩来在原文中写道,青儿(洪飞影)出自淮阴拳师之家,而当地“俗尚强悍”,其家保镖于齐鲁至淮阴一路。周恩来幼时在淮阴家乡热衷于听长辈讲“奇闻怪事”,经常绕膝不去,在《射阳忆旧》中即写道“淮郡人民,素称强悍”。周恩来曾见过公差绑缚的杀人越货的强盗悔悟的场景,也见过本地百姓群情激奋的画面,这些生活经验都成为他写小说的重要现实促因。而彼妇女“声震齐鲁间”,让人想起《水浒传》中的一丈青。“一丈青”最初本为齐鲁间武人家女子的通名,并非专作扈三娘绰号,亦是这一文学形象的来源之一。缺名笔记载“女而为盗者,障其面目”,相谓曰“一障青”。著名学者李拓之先生在《水浒绰号解》中指出,所谓“一丈青”,为旧时奇女子在“齐鲁一带草泽通名”。故洪飞影的形象或也本自对往昔话本小说口口相传的“奇女子”的一般想象。除上述侠女形象的远宗之外,《巾帼英雄》或近宗当时影响力巨大的鉴湖女侠秋瑾的形象,小说中与诬告者同谋的腐朽政府与民间侠士的矛盾激化,实际上也是晚清革命和旧有司法机制崩溃的象征。
第二个推断:纵观以往旧小说,参而考之,周恩来这个故事的底本或脱胎自清代文康的《儿女英雄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