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夸路杨,似乎很简单,但似乎又很难。说简单是因为,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列出路杨的一长串优点。她既有史料功底和文本功夫,又有宏大视野与社会关怀;她爱美,所以她的文学品位跟她的拍照、修图、装修、做PPT的品位一样好极了,她的论文也兼具细腻与深致、优美与壮阔。在很多时候,只要跟人说起“我是路杨的师妹”,仿佛就有了某种狐假虎威的身份与底气。谁都知道路杨的优秀,再多说些什么,都好像是画蛇添足。这便是“夸路杨”之难处所在。
“优秀”二字,最初均与农业生产有关。《说文》有云:“优,饶也。”“秀”是会意字,上为“禾”,下如禾穗摇曳,因此“秀”的本义是谷物抽穗扬花,后来才引申出美丽、茂盛、出众等含义。“优秀”二字首先呈现的是万物繁荣生长的美好景象,这当然让人想起路杨的高产。常有人称路杨为“卷王”。但和“内卷”所携带的那种疲倦感、消耗感相比,路杨的研究热情永不停息,新作更是层出不穷。考虑到“内卷”最初正是黄宗智用来描述农业经济的名词,可以说,路杨走的确实是一条“优秀”而非“内卷”之路。事实上,路杨研究中的一系列主题,如“劳动”“生产”“下乡”“劳模”等,均与农业生产有着直接关联,那么,用“优秀”来描述她,实在是再恰切不过了。
路杨“开垦荒地”的能力异乎常人。读路杨的文章时,我首先惊叹的往往是她又发现了一块新的学术沃土,而这块沃土此前在别人眼中或许是毫无用处的荒地。这意味着,重要的文本或许不是现成存在的,而是被有眼光的研究者从浩如烟海的作品库里打捞出来的。从沈从文的《雪晴》、丁玲的《田保霖》、艾青的《吴满有》,到古元的木刻和延安的秧歌剧,这些作品在他人看来要么文辞优美却晦涩难解、要么与惯常理解中的“文学性”相距甚远,总之是令人望而却步,但路杨总能够在一般人简单掠过、毫无所获的地方,发现其中的深刻意味所在。
说起来,解读“冷门作品”,似乎是现当代文学研究中常见的做法。不过,很多人只是因为不敢对“热门作品”和“大作品”发起正面强攻,所以退而求其次来研究“冷门作品”。由于过于缺乏雄心壮志,这种研究常常借用前人学者在别处、针对别的作品所提出的观点来分析“冷门作品”,从而导致自己的研究成为他人的一个注脚,也使得这类对于“冷门作品”的发掘并不改变既有的文学史认知,甚至反而固化了已有的偏见。
相比之下,路杨的这些研究却显示出独特的品质。例如,在以往研究中,“抽象抒情”与“痛苦呓语”构成了理解沈从文1940年代作品的主要框架。其主要原因,在于这一时期的沈从文作品的故事线索连贯性不强、呈现出某种“未完成性”,而且语言风格也具有非理性和碎片性特征。但路杨通过对于作品修改史的细致分析和锐利精准的文本解读,从看似充满分裂的《赤魇》《雪晴》《巧秀和冬生》《传奇不奇》四部作品中发现了1940年代的沈从文试图通过综合现代经验、文化传统和地方知识来重塑现代民族国家主体的努力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