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赶了两个多小时的火车,又转了地铁和公交,等于兰来到女儿朱紫君出租屋门口时,也不过上午九点多。她叫了半天门,朱紫君才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她昨天晚上加班至凌晨,今天又刚好周末,所以才睡了个懒觉。看到眼前风尘仆仆的母亲,朱紫君残存的睡意一下子了无踪影。“妈,你怎么来了?”她半是惊喜,半是忐忑。
“怎么睡到现在才起来?你这作息也太不规律了。”于兰责怪着,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给朱紫君,“这是我昨天晚上给你包的包子,你赶紧热热去。”
趁着女儿去热包子,于兰开始打扫卫生。四十平方米的小屋子,衣服凌乱地堆在沙发上,还未吃完的外卖摊在桌子上,散发着难以名状的气闻……于兰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一边想着家里宽敞明亮的三室一厅,嘴里唠叨着:“你说你过的这叫啥日子,家里舒舒服服的不愿待,非跑到这儿受罪。”
朱紫君三下两下吃完一个包子,又顺手灌了一口凉水,不耐烦地说,妈,咱不是说好了吗?我的事你以后别管那么多了,我是成年人了,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于兰被噎了个半死。她把手里的抹布往水池一扔,溅起的混浊的水珠迸进了眼里,还真是啊,这辈子的母女,上辈子的冤家啊。
二
于兰觉得,她闺女朱紫君就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小妖精。从小,朱紫君就喜欢跟于兰对着干,她让她打狗,她偏去撵鸡。小时候的朱紫君,长得白白净净,大眼睛长睫毛,漂亮得像个洋娃娃。任谁看了,都会夸一句,好个俏丽的小姑娘。
于兰看着自己家的闺女,也喜滋滋的。她一心想要把朱紫君培养成琴棋书画样样俱全的淑女。五岁,她拉着女儿去学校对面的培训班学钢琴,朱紫君练了几回,没啥兴趣,却迷上了隔壁的跆拳道班,任于兰千哄万哄,朱紫君抠着跆拳道班的门就是不走,于兰看着女儿倔强的小脸,只好不情不愿地交了钱。
十岁,朱紫君进入叛逆期,并迷上了甜食。于兰知道甜食对身体不好,但道理讲了千千万,朱紫君却生硬地套用自己刚看到的书上的话,轻描淡写地说,谁能拒绝甜蜜的诱惑?眼看着女儿苗条的身材慢慢开始膨胀起来,于兰又是吼又是骂,还限制朱紫君的零花钱。可你有千条计,她有老主意。高压政策下,朱紫君爆发出了惊人的想象力,她偷偷地找她爸以各种理由要钱,或是下课后避开来接她的于兰,坐6站公共汽车去她奶奶家,两个老人见到孙女,还不是啥都答应。
于兰气得脸都绿了。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女儿照吃不误。
直到后来,朱紫君上了初中,开始爱美,知道发胖了不漂亮,还会受同学的歧视和白眼,这才自己慢慢调整了饮食。
三
这不,朱紫君好不容易大学毕业了,按于兰的想法,自己就这一个宝贝闺女,毕业后自然是回到父母身边,考个公务员或是当个教师,再安安稳稳找个家世相当品行端正的男孩,两家负责出钱买个近一点的房子,和女儿女婿家就一碗汤的距离。她和老朱闲时含饴弄孙,有个头疼脑热,一个电话女儿女婿五分钟就到,堪称完美。
但朱紫君却完全不听她的那套,她毕业后就要和同学一起去南方闯荡。她对于兰理想中的生活完全不感兴趣,她要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没有钱,诗和远方就是个屁。于兰气得脸发黑。
她曾和女儿一样,也曾任性地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大学毕业后,于兰应聘到一所中学当老师。可那时的她,心野,巴掌大的小校园根本困不住她的身体和心灵。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一年后,她就不管不顾地辞了职,潇洒地背着小包去看世界了。
后来她做过很多职业,个中艰辛不言而喻。她无数次后悔,当个老师,风刮不到雨淋不着,还受人尊敬,干吗非得在这儿受人白眼。她最终在一家私人小企业扎下根来,并于去年退休,干了二十多年,一个月退休工资还不到两千,因为她所在的都是私企,每家企业为了节约成本,都是按国家最低标准给缴的社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