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怎么来的
作者 张正
发表于 2024年3月

我想,真正的冬天应该从一场寒霜开始。

未必是冷,必须有霜,还不是一般的霜,是那种一夜之间能让百草枯萎、万木萧条的霜。否则,所谓的萧瑟的深秋,所谓的寒冷的冬季——初冬,其实我们还是能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的。而且,在我们这个吴头楚尾,因为草木尚且丰茂,硕果正在累累,我们甚至能获得春天没有的舒适。

让我产生这一番感想的,是屋山头那丛高高大大的芭蕉。没有冰身彻骨的寒霜到来之前,那丛芭蕉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立你的秋,你入你的冬,那么炎热、干燥的夏天我都挺过来了,还在乎你们这些小样吗?它一如既往地绿着,不带一丝杂质的绿,如果正好有阳光穿透叶片,那绿啊,莹莹的,会让你联想到一个健康漂亮、正值青春好年华的女孩的皮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光洁如玉。那茎的上方,待展的叶片,仍然画轴一样卷曲着,矗立着,今天才一指长,明天便半尺来高,后天,说不定已经绽出更加鲜嫩碧绿的半片大叶子了。它高高地迎风招展,神气得像是忘了季节的更替。

我是因为这丛芭蕉而留心起关于芭蕉的古诗词的。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十有八九的诗人,都以芭蕉待展未展的叶子为最美,那叶“心”,便成了许多诗或词聚焦的重点。“珠帘半卷开花雨,又见芭蕉展半心。”这是唐朝和凝《宫词》中的句子;“蕉心不展待时雨,葵叶为谁倾夕阳。”这是宋朝苏轼《题净因壁》中的句子;“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清。”这么多愁善感的句子,当然出自宋朝李清照的词了(《添字丑奴儿·窗前谁种芭蕉树》)……唐朝一个叫钱珝的诗人,专门写了“未展芭蕉”,他也抓住了“芳心”,可惜的是,他把直卷未展的芭蕉叶比作冰冷冷的蜡烛,让人费解,觉得无趣,更无从知道世间是否真的有“绿蜡”。“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前半句,我怎么看都不喜欢。后半句,意境还行,蕉心怯春寒,我却又怀疑也是诗人臆想的。反正,我眼前的事实是,芭蕉连冬天的寒冷暂时都不惧怕。倒是诗的最后两行,“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这个比喻,实在传神,给人过目不忘的印象,韵味悠长。

畢竟是冬季了。冬季在蓄积力量。它的狠劲还没有充分表现。终于,时机到了,只是在某个夜间,昨天我见着还生机盎然的芭蕉,今早怎么一下子矮了半截,变得蔫头耷脑了?原先宽大、舒展、鲜绿的叶子,一下子萎掉了,垂落了,枯褐了,像被谁用开水烫的,用火烧的。

本文刊登于《海外文摘·文学版》2024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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