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人
作者 〔英〕西蒙·范·布伊
发表于 2024年4月

苏菲坐在市中心一家爵士乐俱乐部的前排。已经快凌晨3点了,但她仍戴着墨镜以掩饰自己是盲人的事实。

音乐家停止演奏,人们起立鼓掌,苏菲在一团香烟散发出的烟雾中站起来。她走得很慢,其他人以为她喝醉了。她找不到台阶,所以将身体斜靠着舞台,用胳膊肘和膝盖来感知路径。

苏菲来到舞台上,试图在不撞倒话筒架的情况下找到钢琴。她的双手左右摸索,仿佛在指挥一般。她扫过低音大提琴的边缘和卵石般的扩音器的顶部。然后是一条凳子腿,和她的芭蕾舞平底鞋的皮革曲线连成一片。人们好奇地看着她,等着有人把她从舞台上带下来。

这是一架旧钢琴。苏菲一听就知道。因为琴槌磨损了,音色会变干。她紧张得不敢调整座位,直接张开手指来感受键盘的大小。音符必须按照顺序精确地弹奏。她开始弹了,琴声柔和,出乎意料。人们听着。

然后一张脸出现在舞台的角落。那个人是四重奏中最重要的乐手。他以前听过这首歌。他知道这首曲子有多难。其他音乐家靠近了,但他伸出手臂,示意他们停下。现在除了这位孤独钢琴家的手和桌椅上翻滚的烟雾,一切都静止了。她的一头金发用发夹别了起来,露出像琴键一样白皙的脖子。

王雷走上舞台,斜靠在话筒架上。

“我记得你。”他说。

盲女咬着嘴唇,墨镜后面的眼睛眨了眨。观众认为这很有趣。王雷把他的小号从支架上抬起。围观者把这当成演出的一部分。

这个拿小号的人是一位传奇爵士乐音乐家。他在日本和德国开音乐会,门票提前几个月就售罄了。人们说,他可以用呼吸控制别人的情绪,说他在学说话前就开始学音乐。他直到20岁才离开唐人街——他住在一条小巷里的一家非法宠物店的楼上,为动物们演奏——他的第一把小号是在垃圾桶里撿的。

实际上,王雷出生在运河街一家自助洗衣店的楼上一间闷热的屋子里。那是1981年10月15日。他的母亲觉得自己没法把这孩子从身体里一路挤出去。太疼了,她确信他们俩都会死。之后,她躺着,说不出话来,感觉体内空荡而又充盈。她颤抖的身体已经被汗水浸湿。

王雷的父亲把儿子带到窗前,等微风。他拉起百叶窗,向刚出生的儿子描绘窗外戴墨镜的人。街道两边前前后后停满了汽车。菜市场里的桌子上堆满了一捆捆叶子菜,以及一盆盆的甲鱼和蛙。

“有一天,”他告诉儿子,“我们会一起去那儿挑东西吃。”

他们的公寓有两个房间,一间用来做饭,一间用来睡觉。王雷的父母在李渥夜宵馆的厨房打工。

他们公寓楼下的自助洗衣店是方太太开的。下午小王雷的父母去上班了,就是方太太在带他。她把王雷放在一筐毛巾里,在筐里,王雷可以看到衣服在机器里转动。

楼下的街道上,自助洗衣店对面有一家酒吧。音乐家经常在音乐会结束后聚在那儿喝酒,只演奏他们自己爱听的曲子。

8月的天气热,他们常坐在台阶上抽烟。有时他们会把乐器带出去。楼上公寓里的美籍华裔婴儿透过敞开的窗户听着,他永远不会遇见这些男男女女中的任何一个,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姓名,永远不会看到他们的脸,抑或跟随他们在琴弦和琴键上翻腾跃动的手。然而,他小小的身体里流淌着他们给予的一切。他们看过、做过的一切。他们曾经想要的一切。

1987年1月14日,在王雷家往北6公里多的地方,苏菲出生了,但她的父母不知道该如何治疗她的失明。他们看了许多医生,医生们各有各的说法。对苏菲来说,童年是声音带来的震撼,是对有手向她伸来时的预感,是她喜欢的食物在嘴里时的快乐,也是由别人为她刷牙的痛苦和羞辱。

放学后,苏菲常常和保姆坐在中央公园的湖边,聆听孩子们追逐玩具船的脚步声。她知道万物都有形状、温度和触感——唯有颜色是她无法想象的。

令她的父母高兴的是,苏菲在学校很受欢迎。

苏菲最好的朋友是她的父母。晚上,他们一起看电视,当屏幕上的角色在无声地亲吻时,父母就会讨论节目的其他细节。

本文刊登于《读者》2024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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