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我有个弱项,害怕离别。
明知那种难过总会淡去,却依然害怕。四五岁时,和邻居家的客人,一个远道而来的小女孩告别后,我居然抑郁多日。这种路线,像要往贾宝玉的格式里走了,倒又没有。
这么想来,我就是怕离别,怕种种离别。
1967年,我随母亲在农村的干校过暑假。她要出差,只得放我独自过一周。这让7岁的我乐疯了,就为无人管束的自由的7日。那是我记忆中唯一带着暖色调的离别。然而,接下来的一次又不对头了。1970年,在上海北站,我送“69届”的兄长去黑龙江嫩江务农。整列火车、整个站台,一片哭泣声。哥哥读的小学是五年制的,北去列车的窗口,16岁的他露出半个脑袋,以一双泪眼面向未知。面对那种离别,无论是他还是家人,都惴惴不安。置身于群体唏嘘之中,我的伤心,已不是流几滴泪那么简单。
多年后,轮到我成为主角。
1985年,我将一个人上路,出发去天山南麓工作,火车票是一段一段买的。当年的本埠居民,对新疆认识有限,不少人只知道那里有沙漠、水果、建设兵团。出发前一晚,我特地从住处去父母家道别,还和家人喝了酒。父亲做了几点嘱咐,并跟我商定,不需要任何人送行,包括他自己。
火车在第二天的清早6点多发车。我背负行囊,在“上海火车站”几个霓虹灯照耀的大字下,排队由室外走入室内时,瞥见父亲在几十米开外的一个幽暗处,抽着烟看着我。他吸一口烟,脸部就被烟头的火光照着红一下。父亲的出现,让我不知所措。我没去回应,不太情愿感怀风萧萧兮的壮士感,也不想被离别的愁肠缠绕。此外,我若向父亲跑去,他应该既巴不得,又很尴尬。我刚打算向他挥手致意,又突然决定径直朝里走,以回应他对约定的轻慢。走了几步,我还是回头看去,他已被人流淹没。
列车呼啸向北,我在往事中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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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于《读者》2024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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