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
作者 邵栋(中国香港)
发表于 2024年5月

打包的盐水鸭已经吃完了,天色黑到底子里,我这才醒觉假山石头还挺硌屁股,便扯了扯裤子站起身。坐得久,内裤已经完全黏上了。我把信封收进书包,拉上拉链斜挎在背上,塑料袋揣手里。再走走吧,我对自己说。这公园兜一圈需要十一分钟,有时候是十分半,这取决于天气和时辰,早上刚开园的时候通常快些,周边晨练的不占道,傍晚时候却是另外一幅光景,老老小小的。我沿着花圃,绕着碑楼城台走,外面就是北京路,花圃那边的小汽车,一道一道呼呼地兜圈,由远及近,循环往复,我走着走着,胸腹又热起来,心越跳越快,身子也有些乏了。

我看了看表,就往门楼去。门楼底下是贯通的长廊,顶上是盏玻璃灯,日间不点。晚上也是一抹黑。左首是个阶梯,能直上门楼,白天要刷身份证才能过楼梯前面的闸,五点半之后就拔电源了。我试着翻过闸口,得先把自己撑起来,一手扶着不锈钢面板,另一边用肘把自己支起来,一屁股坐到闸口上。我这下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拿着塑料袋,兴许,楼上有垃圾桶。我把身子拧过闸口,终于翻进去,背上已经添了一层油。随门楼阶梯而上,眼前空阔开朗起来,除了紫峰大厦一支独立,四围都浸在梧桐的树梢里,灰砖银月,飞檐遮了一半。我缓步走着,忽见门楼角上一闪一闪,还有东西似在晃动,我心中一凛,不敢动弹,却见那东西动得更加厉害,也更亮了些,我不及却步,便已到跟前,近前这么一看,原来是一个身材十分肥硕的女人,她挪开照亮脸盘的手机,抬眼见到我,就“噢哟”低喝一声,倒退三步,手机也掉在地上。吓死个人哦,怎么还有个人。她边骂边捡起地上的手机,好像要自我防卫。

我说,我就上来走走。

她说,你不知道已经下班封园了吗。她说着还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照我,我避开半步,才看清她的面容,约是个四十来岁,面容有些憨厚的妇女。

都几点了?她继续质问我。

那你在这儿干嘛,我反问,见她不似工作人员。

我有事。她声量稍低。

我不想理她,就径直绕过牌楼,到对角去,这样就可以不用看见她。

对面望过去就是南大的鼓楼校区,除了实验室和商学院楼的几盏灯还亮着,泰半睡在夜色里。我站着发愣,耳边忽然传来一些悉悉碎碎的音乐声,有个女声有节拍的“1234,1234”。不经意间这声音越来越大,我一瞧,原来这肥硕的女人正挪着自己的身子朝我这边走来。我说,你干什么。她說我在找信号。我问,什么信号。她说WiFi信号。WiFi信号?我反问。是啊,在门楼上面能够收到对面大学办公室的免费WiFi,只有在门楼上才行。这个WiFi信号有时还不太稳定,我得走着走着找信号,像你这边信号就有三格,要不你给我让让。

我还没说话,她就走得更靠近门楼围栏了,我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手机正播放着一些女孩子跳舞的画面,似乎有很多人在上课。里面的女性非常热情地鼓励大家跟着她一起律动,让大家注意动作要领。

我说,好好的在家跳舞就行了,为啥要上公园来,还是封园后?她说,我就住在斜桥巷,家里房子太老了,跳舞地板咯吱咯吱的,楼下是个老太婆,经常来敲门,还向小区投诉,儿子女儿都上来骂过两次了。我没法儿,就只能来公园里跳。她甩着胳膊说道。

我说,为啥一定要在这么晚的时候,现在都凌晨两三点了,还跳什么舞,不能找个白天老人家没人的时候跳吗?她笑说,你不懂,我女儿在国外读书,女状元,在洛杉矶读艺术,平常可忙了,老师同学都特别喜欢她,经常有很多事情给她做,忙都忙不过来。她就这段时间有空,现在这个时间。她指指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手表说道,这时候我们才有空一起跳爵士舞一起聊聊天说说话,平时她都忙着呢。

本文刊登于《台港文学选刊》2024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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