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痖弦
作者 李欧梵
发表于 2024年5月

痖弦(原名王庆麟)是河南人,青年时曾经从军,后在广播电台工作,业余酷爱作诗,《我是一杓静美的花朵》是他的成名之作。痖弦诗作内容多有对命运的感怀,对生命意义的追寻及对社会现象的反讽。他与友人洛夫、张默等创办《创世纪》杂志,为台湾新诗开创“超现实主义”的诗风,在台湾新诗领域无疑是占有一席领导地位。他作诗的日子其实不很长,只有短短的十二年(1953-1965),但影响深远,去年(2023)得到台北文学奖。

我和痖弦相交至少有半个世纪之久,在我的诗人朋友中,子玉对痖弦特别有好感,以下是子玉追忆的印象:

我初次见痖弦是在香港,那时欧梵在香港中文大学教书,有一年(不记得哪一年了)香港图书总馆请他来港演讲,我跟丈夫去捧场,那次见到的痖弦头发已有一点斑白,脸型圆圆的,样子慈眉善目,人长得不肥不瘦,身上穿了白衬衣,外套是蓝色的西装,走路不速不缓,神态自若,温文尔雅。进门时我刚好走在他后面,他替我把门打开,让我先进去,还微微向我行了一个鞠躬礼,十足一个英国绅士。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好听,像刚喝了一杯蜜糖水,柔柔润润的,令人听后好像有一双柔软的手在耳边抚摸着,怪舒服的。他那天的演讲题目是自己的作诗经验,少不了朗诵他的几首作品,其中一首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献给桥桥,初时我不知道她是谁,后来问他才知道是他的妻子的名字。

那次见了痖弦之后,我请他来我们家吃晚饭,他也是穿了一身白衬衣笔挺西装,看起来精神奕奕,那天我特别为他烧了几道菜,其中有两道菜略带辣味,我知道河南人喜欢辣的食物。饭后我问他是否有英文名字,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乔治,“乔治者就是被乔乔(桥桥)管治的”,他的那份幽默感在作家群中几乎是独一无二。他又说他的太太对他十分好,喜爱撒娇,他有些宠爱她,只有她才管得住他。她已经不在世,但他仍然十分怀念她,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眶湿润。我知道他是一个多情的男人,遂记起他那首著名的诗《如歌的行板》的第一句:“温柔之必要”。

那时我和子玉正在练一套健身功法,他十分用心地学。他说:“我一定每天练习,我要把身体练好,说不定有生之年可以到月球旅游,可以在那儿见到桥桥,我们可以旧梦重温了。”一个男人对自己妻子的爱恋至此,连我们也佩服。遂请他来我们家吃饭,那晚痖弦穿了西装,打了领带,彬彬有礼,给子玉留下深刻的印象。过不了多久就收到一张他寄来的贺年卡,内中有几句话:“谢谢你俩请我吃饭,还教我养生之道的方法。我把资料带回温哥华,一直练到今天,有不错的效果,我还会继续……时间过得真快,好像就到了长篇小说的最后几章了。”这是典型的痖弦妙人妙语,还不忘自嘲一番。也可以看得出痖弦活了大半辈子对人生的领悟。

这一番话勾起了我的很多回忆。痖弦永远是文质彬彬,给人一个极为正面的形象,所以得以在舞台上饰演孙中山先生。

本文刊登于《书城》2024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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