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夫
作者 夏益发
发表于 2024年5月

1999年夏至日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这座小山城,一丝风也没有。街道两旁的树木耷拉着惺忪的叶子,有气无力地伸展着。县电影院前,两只小青蛙相互依偎着紧靠在一处低洼的小水坑里,好像也快支撑不住了。

这样的天气,光景稍好的人家都会待在家里吹空调,即使有再大的事,也是不愿出门的。不过,即使天气再怎么恶劣,总有一些人为了生计仍在忙碌着。

只见不远处一辆红色三轮车正“嘟嘟嘟”地开过来,当它驶到电影院门前一处水果摊儿时,“嘎”的一声停了下来。车上坐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正笑嘻嘻地望着水果摊儿,乌黑的头发、消瘦的脸庞、深邃的眼睛透露出一股冷峻的帅气。

他麻利地拔掉车钥匙,一个轻灵的跨步就下了车。他用手随意撸了撸头发,径直走到水果摊儿边,不由分说地拿起一片西瓜,恶狠狠地啃起来。他一连吃了五片,估计真是渴坏了。

在他一旁,卖水果的阿姨正心疼地望着他,一句话也没说,还递给他一瓶自己灌装的白开水,问道:“要不要喝点儿?”

“不要了,吃西瓜饱完了。”

“妈,这个西瓜好像有点儿坏了啵!”

“是啊,天气太热了,又没几个人买咧!”

“那还是少剖点儿,免得坏了。”

“你吃完那几片,暂时不剖,等晚些时候再开个新的。”

“最好是这样,要不然又亏本了。现在西瓜要来一斤三毛五,賣出去一斤五毛,去除成本、折耗和烂掉的,不亏本就好喽。”小伙子一边说一边精明地计算着。

这时,他母亲递过来一张小凳子,他接过并立即坐下来,然后双手伸进一只装有半桶水的小水桶里洗了洗,溅起的水花凝聚成一股小小的水流,一直流到两只小青蛙的栖居处。小青蛙“呱”地叫了一声,好像是在表达感谢之意。

这个帅气的小伙子是我哥。这一年他才十五岁,正值求学的黄金年龄,因为家境贫寒,成绩很好的他不得不辍学回家。这一年,我在巴马县二中念初一,弟弟在坡月小学念五年级。我作为那届村里唯一考上县城中学的学生,也差点儿因为家庭贫困留在坡月初中。

这辆三轮车有九成新吧,红色,正三轮,车身较长。哥哥清瘦的身躯坐在驾驶位上,显得很弱小。母亲和我说,我们来县城开三轮车了,以后你来找我们,可以加点儿菜、吃点儿肉。想到能吃肉,我心里可高兴了,但对于“来县城开车”这句话一点儿概念都没有。我不禁纳闷,家里的地不种了吗?牛、马、猪不喂了吗?

母亲说,他们常年外出打零工,赚不了几个钱,又没办法照顾家里,听人说开三轮车能挣到些钱,才下决心和亲戚朋友借钱买了这辆车,当然也是考虑哥哥不念书了,总得谋生。于是.就让父亲暂时在家劳动,管好家,哥哥开三轮车,母亲帮忙煮饭。

来县城营生,住是最大的问题。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见那个所谓的“家”的情景。

那是星期六下午,按照母亲上次交代的,放学后我就往校门外寻哥哥的三轮车。校门口很小,人多、车多,人的呼叫声、车的嘀嘀声相互交杂,拥挤而混乱。我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哥哥。他把车停在一百五十米开外的大榕树下,正朝着我笑哩!

看到哥哥的车,我迅速跑过去,很放松地呼了一口气,然后一个跨步上了车。

风冷飕飕地吹进车厢,我双手插进口袋,双脚并拢,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的道路和哥哥的背影。他才十五岁啊,却不能像我一样舒舒服服地坐在教室里学习,他那么瘦小,能扛得起生活的重担吗?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鼻子一酸。

本文刊登于《海外文摘·文学版》2024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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