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中国历代典籍素称浩如烟海,汗牛充栋,一个人以其毕生精力也不可能穷尽,何况我们有那么多的现代知识与技能需要去掌握,能优游于古籍之中的时间毕竟有限。况且古文形成的年代毕竟距离我们已很遥远,文章中的遣词造句、思想内涵及所涉典章制度、人物地理已非我们所熟悉,我们往往有面对宝藏却无从入手之感。为此,优秀的选本成为爱好文史的人士修习古代文献的阶梯,清代吴楚材叔侄编选的《古文观止》、清代散文家姚鼐编选的《古文辞类纂》、晚清名臣曾国藩编纂的《经史百家杂钞》等,正符合今人读古书的需要。
有鉴于此,本刊从本期开始推出“名篇赏读”专栏,既赏读文本,也讲述故事,尤其注重发掘和分析名篇背后折射出的时代背景、作者思想、历史细节等等。
本期选读的郑玄《戒子书》,在《经史百家杂钞》中归入“诏令类”,是上位者告知下位者的文章。
戒(诫)子书的体裁在中国可谓源远流长。从三千多年前的周公诫子开始,历朝历代都传有戒子篇章——有的名为家训,实则亦为戒子。我们今天熟知的许多名人,如刘备、诸葛亮、嵇康、颜之推、包拯、司马光等,都曾写过并被广为传诵。
在历史上众多戒子书名文中,曾国藩在《经史百家杂钞》中唯独辑选了并不算太知名的郑玄《戒子书》,如果再考虑到郑玄毕生致力于遍注群经,自己反而没有单独的文集,这封书信也是因为记录在范晔《后汉书·郑玄传》中才得以流存,显然,一定是这样一位大儒,以其深沉的情(感)与(说)理、精妙的文(字)与(用)笔,深深吸引了范晔,也吸引了曾国藩。
作为东汉后期最负盛名的儒学大师,郑玄终身未仕,然而其一生命运浮沉却深深卷入波诡云谲的时代巨流中。七十岁那年,郑玄生了一场大病,或许是预感到来日不多,是时候对身后事作一交代了,郑玄在大病初愈后给儿子郑益恩写下了这封信。这位看惯了世态炎凉、尝透了人情冷暖、历尽了悲欢离合的古稀老人,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要讲,那么,他又会对儿子说些什么呢?这位精通经书、长于训诂的儒学大师,自然知道怎样运笔才是“正确”的书写方式,那么,当他面对儿子的时候,又会选择如何言说呢?
这样一封浓缩着郑玄跌宕一生、复杂情感、细腻笔触的家书,无疑值得我们逐字逐句仔细品读。
《戒子书》全文并不长,只有四百余字,可以分为六段。第一段记述郑玄早年求学经历:
吾家旧贫,不为父母昆弟所容,去厮役之吏,游学周、秦之都,往来幽、并、兖、豫之域,获觐乎在位通人、处逸大儒。得意者咸从捧手,有所受焉。遂博稽六艺,粗览传记,时睹秘书纬术之奥。年过四十,乃归供养,假田播殖,以娱朝夕。
我们将会看到,只开头第一句话,便仿佛预示了这封书信的沉重,注定了不会是一封普通的家书。郑玄出身贫寒,一个人的出身自然不是自己所能选择,何况子不嫌母丑,这也不是难以启齿之事。退一步说,一个出身贫寒的少年郎,终成名满天下的大学者,还更值得为之骄傲呢!但郑玄却在“吾家旧贫”后接下了一句“不为父母昆弟所容”。为什么是“容”(容纳)?“正确”的写法难道不是“宥”(宽恕)吗?或者也可以是更中立的“喜”(喜爱)。不为父母所容,这无疑是一个十分严厉的指控。
为什么不为父母所容呢?是因为郑玄自小顽劣吗?显然不是。人们常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一定是这个“家贫”给郑玄的幼年造成了深深的伤害。《后汉书·郑玄传》记载,郑玄自小勤奋好学,但因为家贫,父母无力供其读书,于是不得不早早在乡里觅了一个小吏的差事,但每逢公休回家,他就赶紧出门找人问学,常惹得父亲大怒。想必是在经历了多次抗争后,郑玄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家求学,在外飘荡直到年过四十,应该是此时父母年事已高,于是回家供养双亲。那么,“昆弟”又是怎么回事呢?为何在这里与父母并列?昆弟,即宗族同辈。
《郑玄别传》记载,郑玄十二岁的时候,一次随母亲回娘家参加宴会,同席昆弟十余人皆美服盛饰,语言闲适,唯独郑玄“漠然如不及”。母亲“私督数之”,可能是觉得没面子,于是暗暗督促数落郑玄,想让他也表现一下。郑玄缓缓回答:“此非我志,不在所愿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