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钱而眠的母亲
每晚8点,是我那80岁的老母亲准时吃药的时间。“你哥说晚上8点吃药,吃完药才能睡觉。”她认真地向我解释着,将几种药片数了又数,确认无误后用温水送服。然后,她将手机和一个包着东西的花手绢放进外衣口袋里,缓缓站起身来,微笑着对我说,“你再坐会儿啊,我先去睡了。”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闹钟,拖着因病致残的左腿,头努力向前伸着,吃力地向卧室挪步。每一步都走得那样用力和急迫,从客厅到卧室仅10米距离,于她却像是一场雪天里的荒原孤旅。
自从61岁患上脑出血,病魔就将母亲困在了滞重的身体里,同时受损的还有她的智力:记不住家里的门牌号,不会开门,不会主动打电话,着急时甚至找不到家中厕所的门。而且,在她记忆里,我的大弟已然成了我哥。
我跟在她身后,揪心,但并不去扶她——这是她一天中有限的运动。我看着她把闹钟和手机放在枕边,再慢慢解下颈巾,最后从外衣口袋里把包着东西的花手绢拿出来,郑重地压在枕下,说,“不枕钱,我睡不着,会做没钱的噩梦。”
近来,枕着钱做梦的老太太,梦里自己还是腿脚灵便的女学生,在商店看到喜欢的鞋、袜和花布,可以欢喜地从手绢里拿出钱买回家……母亲坐在又暖又软的棉被上,对我絮叨着她梦里的幸福。
这个梦里财务自由的老太太,手绢里到底包了多少钱啊?我打开看,足有六七百元。这个数,在她生病以前,差不多是她每月的退休金了。
“前几天,我正坐在床上数钱,你爸来了,还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跟我要钱买面包吃。我说,你自己的钱呢?他说去世后退休金就停了,我拿出5块钱给他,对他说,咱得省着花,孩子们上大学、结婚,哪样不要钱啊!”我听得头皮发麻,默默把钱用手绢包好放在她枕下,扶她躺好,轻轻拍着她,就像我们小时候,她常为我们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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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于《人生与伴侣》2024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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