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的品格
作者 郑凌峰
发表于 2024年7月

以宋史为专业的虞云国先生,在近世学人与学术史的研讨上同样成就斐然。其二00九年出版的《学史帚稿》一书,即以评骘吕思勉、陈垣、陈寅恪三位大家的史学及其成就的文章最受读者欣赏。此后出版的《敬畏历史》《放言有忌》《三声楼读记》等随笔集中亦不乏探讨现代学人及其学术的篇什,刊载于《上海书评》而尚未收入各部随笔集的新作亦复不少。如今,这些新旧文章经过遴选、整合、校订,结为一部新著《学随世转:二十世纪中国的史家与史学》,虞先生关于现代中国史家与史学的专论,大抵可见此书。

如虞云国在本书自序中所说,本书之“前编”与“后编”的撰写,也是不同阶段的心路过程,前者的写作动机是“把二十世纪的史学大师,从揭橥‘新史学’的梁启超开始,一个一个地把大师们的史学著作学习一遍,领悟他们的史学三昧,同时把他们的史学在百年大变局的互动中给以历史的定位”,后者则大抵是在“从个人的研究旨趣来说,进入新世纪后,我更关切一九四九年以后的时代变局如何决定中国史家的命运,并怎样干预他们的学术”这一思路的启发下写成的,因而更有些掌故色彩,文笔也更为活泼,正如作者自述的“在体式上,也不再拘泥于论文,而往往出之以历史随笔,以期争取更多的读者”。

实际上,不论是“前编”或是“后编”,其中许多学人的经历都有相似之处,即其学术多具备厚重的现实关怀,而这些学者的命运往往亦与世道的浮沉相连。不同学人因其不同的性格和所处的不同环境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其中志节不屈而彪炳后世者有之,与世浮沉而声名不彰者亦有之,晚节不保而仍晚景凄凉者亦复有之,真可谓“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文天祥:《正气歌》)。

“前编”所收诸篇,多已见于《学史帚稿》,其中关于陈垣、陈寅恪的诸篇文章,论述透辟,评议精彩。“南北二陈”之说,早已为学界内外所乐道,两位学者的晚景虽有不同而皆令人唏嘘。既然双峰并峙,南北并称,则其间异同黜陟自然也会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谈资。虞云国指出陈垣得有“乾嘉学术”的正传,而“不为乾嘉作殿军”, 其志在“有意义之史学”, 这种“有意义之史学”的精神尤见于其《通鉴胡注表微》,而正是这种精神支撑着陈垣面对外寇时保持凛然正气、最终大节不亏。但是“有意义之史学”本身也是一种入世情结,本来热心世务而能勤于著述,成“仕而优则学”的美名,亦不失为美事;但面对来自政治的诱惑时,这种情结又往往让人心生摇摆甚至令人智昏。虞云国特地拈出陈垣晚年的若干学术短文,指出彼时陈垣依然具备足以开展史学研究的能力,但不仅未能有更大成就,反而几乎再无作为,甚至对就在眼前发生的文化危机和政治迫害都有些刻意回避,反而不如陈寅恪能将气节操守贯彻到立身处世的所有层面为可敬,因而虞先生的叹惜痛切跃然纸上,也就不足为怪了。

本文刊登于《读书》2024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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