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和无名
作者 张二棍
发表于 2024年7月

老树

远远望去,村庄如此寂静而单调。

每一个村庄里,大概会有那么一棵老树,笔挺挺或者斜歪歪地,杵在一间间陈旧的房舍之间,一副漫不经心或心无旁骛的样子。一棵几百年上千年的老树,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什么样的世事都经历过了。曾有无数锋利的刀斧想要砍去它,曾有无数浩荡的白蚁想要吞噬它,曾有无数场山火想要夺去它的老命……但它挺过来了,它已经活到了足够让自己坦荡,让自己比所有人更加一无所求的年纪,它已经不会再爱什么再恨什么了,它孤兀又永不懈怠地活在自己的时间里,该绿的时候就绿一绿,该黄的时候就黄了……

树足够老了,就成为神树。是不是神树,从来也由不得它自己,不管是一棵梧桐还是钻天杨,不管是站了五百年、一千年还是更久远,都没用。

一棵树猜不透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成为神树,只是一天天又一年年,它无力地看着自己被围满了劣质的红布条。红布条褪色之后,就成了灰布条、白布条。一棵穿着白布条、灰布条的老树,像极了一个面容斑驳、衣衫褴褛的老人,沉重地站在村庄的中间,站在每一个朝夕的鸡鸣犬吠、闲言碎语、烟熏雾缭之间。

它再老,再神,都是老百姓房前屋后的邻居,都是一座村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常。它再老,再神,都咬紧自己的每一枚叶子,抓紧自己的每一缕枝条,它不能透露村庄里的任何一个秘密,却需要牢牢地记住这村庄的每一个细节。它再老再神,都不得不接受一个人围上去的红布条。这红布条,像是嘉奖也像是镣铐。这轻飘飘的红布条,像是一个人对一棵树活了很久的崇拜,也像极了对它几百年寸步不能移的嘲弄。

一棵树突然神了,它需要从被人们足够熟稔却常常忽略的日常中,抽离出来,它要从其他没有被封为神的树之中独立出来,它要先于它们发芽,或者后于它们落叶。它凌空的树枝上,要站着几只不知天高的鸟,它要在夜晚被恰好路过的人看见一闪即逝的光……

一棵老树,在一个村庄里已经不再是一株植物,它慢慢会成为地标与方向,成为村人们聚散离合的常在。

本文刊登于《环球人文地理》2024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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