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这个月的钱发下来了,一天没歇还比上个月少好几百块钱。夏天了,活少了,赚不到钱……”
微信消息提示音响起,点进去发现又是妈妈的多条语音“轰炸”。今天是妈妈的工资发放日,她详细地对我说着这个月的收入情况、工作感受,语气轻松而愉快。我也像以前一样,劝她多休息,身体不舒服就待在家里,不要和年轻工友们比工作量。当然,我知道这些话妈妈一句也不会听。
今年6月,妈妈迎来自己的56岁生日。她现在在我们市的一家食品厂工作,已经一年有余,这也是她目前做过时间最长的一份有酬劳动。食品厂的主要业务是制作肉肠和淀粉肠,包括从鲜肉的加工处理到成品包装的全套流程。妈妈是包装工人,负责的工序是给肉肠串上木签。
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份毫无吸引力的工作:工资计件发放,多劳多得,但单价极低,串完一盘香肠只能得到1.2元~1.8元,而一盘香肠足足有60个,还需要经过验收;虽然没有考勤要求,员工不来上班只需要在微信群里说一声即可,但也没有任何劳动保障,妈妈待了一年多,得到的唯一福利是过年时发放的一袋大米和50元红包;为了保障肉的新鲜,工作厂房的温度非常低,工人在其中长期劳作,嘴唇总是泛着紫色;尽管有员工食堂,但也只是每天中午提供两个馒头和一份炒素菜。正因如此,工厂常年处于缺人状态,包括妈妈在内,串签这道工序只有六七个人在做。
一年多以来,除非家里实在有事或者身体很不适,否则妈妈从来不休息,很多个月她都是满勤状态。为了抢到更多的活,她总是起得很早,早上六七点就已经到工作间了,晚上经常八九点才做完活骑车回家。工作时要穿防菌服,脱换很麻烦,为了避免上厕所耽误时间,妈妈很少在上班期间喝水,尿路感染和嘴唇干裂时常困扰着她,润唇膏用得非常快,隔段时间就会让我帮她购买。
但和手腕、腰椎的劳损相比,这还不算是对身体最严重的损伤。由于要不断重复串签的动作,妈妈才工作两个多月就患上了严重的腱鞘炎,不得不去医院做手术并休养。每天十几个小时的站立,让妈妈在下班回家后总是连腰都直不起来,不停地贴膏药。长期与肉肠打交道,使得妈妈如她所戏称的那样“被腌入味了”,每天都要洗澡洗很久才能消除这种味道。
然而,对于这样一份工作,妈妈非常知足。我曾多次劝说她再去找份轻松些的工作,都被拒绝了。原因在于,在妈妈不惜气力的付出之下,这份工作每月能带给她三四千元的收入,多的时候甚至有四五千元,而同城其他的体力劳动者,比如包装工人,大多数的工资标准是70元一天。她愿意为了这份“高薪”的工作多吃苦,“能吃苦”是妈妈眼中自己具备的唯一优势。
妈妈在刷短视频的时候学会了一个时髦的词——经济独立。视频里的人总是语重心长地强调经济独立对女人的重要性,妈妈刷到的时候总是不停地表达着认同。这4个字,妈妈追求了一生,终于在本应该是女性法定退休的55岁时达成了。
我生在农村,自我记事以来,妈妈的身份就是家庭主妇,爸爸负责工作赚钱,她负责照顾我们姐弟二人,并打理家里的七八亩农田。之所以没有像村里其他家庭一样,夫妻二人外出务工,把孩子留给老人照顾,最重要的原因是,父母对我们寄予厚望,希望我们能够通过受教育改变命运。而没有父母的监督,村里留守儿童在学业、习惯养成等方面的表现都不尽如人意。权衡再三,妈妈还是留在了家里,而爸爸的工作性质也使得他每隔三四天就能回家一次。
在这样的家庭分工之下,我和弟弟的学习成绩确实始终名列前茅,每次聽到他人的夸赞时,妈妈脸上的骄傲都难以掩饰。但是,我们也能看出,妈妈对于工作赚钱是非常渴望的,她盼望着我们长大,盼望我们快点上大学,不再需要她的陪伴。
这份渴望背后的原因我们也是清楚的。首先,赚钱的人只有一个,却有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家里的经济情况一直都是非常窘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