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战场
作者 程黧眉
发表于 2024年7月

那天在医院手术室外,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我、我的丈夫和妹妹。那是北京最冷的一天,站在走廊里,刺骨的风往袖子里钻,所有的椅子都是空的,但是我不能坐。有一阵我实在忍不住,坐了下去,可立刻就弹了起来,那是坐在冰块上的感觉。

大屏幕上显示出一排排准备接受手术的患者名字。父亲在其中,他的名字后面显示的是“术前”。我心里暗暗地希望:总是在“术前”也好,父亲就可以永远不进入“术中”;但是又希望父亲像排在他前面的人那样也在屏幕上显示“术中”,好快点结束这难熬的时刻。

一直盯着屏幕的眼睛仅仅眨了一下,父亲名字后面的字就变成了“术中”。我的心又被提了起来。手术前的签字,我几乎是闭着眼睛签的。这么多年,我已经不看那些手术前给病人和家属的“须知”。看与不看,字都是要签的,纠结是没有意义的,索性不纠结了。

手术前医生问父亲,能不能平躺4个小时?我脱口说不能,以他平时咳喘的激烈程度,平躺两个小时同时还要进行手术,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何况4个小时。好多个深夜,母亲打电话来,我都能听到电话那头的父亲在剧烈咳嗽,咳嗽声划破夜空的宁静。但是那天,父亲望向主刀医生的眼神分明是微笑而坚定的,他平静地说:“可以。”

没想到一个小时刚过,父亲名字后面的字就变为“术后”。第六感告诉我,手术是成功的,我在内心暗自庆祝。尽管医生说这次手术的结果不好预测,只能边做边看,但有一种说法是,你越希望结果是什么,结果就越会是什么,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会祈祷。

电梯门打开,医生招手让我们进去。父亲安静地睡着,医生说:“老先生配合得非常好。”

出院那天,正值中午,父亲坐在轮椅上,经过护士站时,同以往一样,他坚持要去感谢医生。护士告诉他,医生都在休息,他双手抱拳,用微弱的声音表达了对护士的感谢。进电梯时,他发现护工已经走了,遗憾地说没有跟护工道谢。

后来,护工对我说,老人家总怕麻烦别人,总要说谢谢,总要穿得干干净净,从来不说疼。

那天是一个大风天,因为有路障,汽车没办法直接开到医院门前。有一段路处于风口,我们走过时突然狂风大作,父亲没有戴围巾,我赶紧脱下毛衣围在父亲的脖子上。大风掀开了我的大衣,灌进我空荡荡的胸口,因为父亲又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我的心被裹在厚厚的喜悦里,并不觉得寒冷。

本文刊登于《读者》2024年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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