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革命何以光荣?
作者 谈炯程
发表于 2024年8月

在《论革命》一书中,汉娜·阿伦特写道:“革命是唯一让我们直接地、不可避免地面对开端问题的政治事件。”它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政治动荡,因为后者所制造的变动“没有打断被现代称为历史的那个进程,它根本就不是一个新开端的起点,倒像是退回到历史循环的另一个阶段,描述了一个取决于人类事务本性,因而本身一成不变的进程。”

阿伦特所界定的革命,很大程度上依循了法国大革命的范式:始于第三等级的政治觉醒,蹚过“革命恐怖”的血腥,终结于一场政变。其间浮现出《人权宣言》的晖光,这束光涌动在我们现代世界的地平线上,构成其基础与背景,但这晖光也因雅各宾派的崛起,因那断头台寒光下的枉死者们而黯淡。因此,当转向1688年英国的“光荣革命”时,熟悉法国大革命范式的我们便会发现,这一事件似乎很难与富于戏剧性的法国大革命等量其观。

但不论是在当时,抑或是在嗣后的历史叙述中,1688年后发生在英伦三岛的一系列政治事件,都被冠以“革命”之名。围绕着这一场“革命”,诸多迷思被生产出来。不少论者认为其乃是一场平和的革命,是各阶级、各教派间妥协的结果,而这种妥协所体现的英国精神,让“光荣革命”发挥出疫苗的功效,因为它,这场保守性的革命,英国才得以在18、19世纪之交大革命席卷欧陆时维持自身的稳定,其在光荣革命后稳步建立起的议会政治体制,如同锚一般,在革命风暴冲击下,仍能把英伦三岛上因阶级与宗派纷争而破碎、分裂的民意紧紧系住。

事实果真如此吗?在《革命:王朝的危机与变革,1685—1720》(以下简称《革命》)一书中,英国历史学家蒂姆·哈里斯描绘了一幅比上述主流叙事更细致的图景。尽管在《斯图亚特王朝三部曲》的序列中,《革命》排在第二,但正是写作此书的意念促使蒂姆·哈里斯走向对斯图亚特王朝的完整研究。《革命》的姊妹篇《复辟:查理二世和他的王国,1660—1685》(以下简称《复辟》)为《革命》的故事钩出一个如浮雕般具体的时代背景。虽然作者单独构思了这两部书,但将它们的叙事扣合在一起,我们不难发现其中那些互相照应的部分。这并非作者有意的设计,历史著作毕竟不是虚构作品,但历史学家可以借助结构的安排与材料的调度,谱写出历史行进过程中如赋格般展开的反讽。

1660年查理二世夺回王位时,其反讽之处就在于,若干年前仍服膺英格兰共和国护国主克伦威尔统治的臣民,如今却为旧秩序的恢复欢欣鼓舞,甚至将克伦威尔的遗骨掘出,以弑君的罪名枭首。

本文刊登于《南风窗》2024年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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