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铺洒在大地上,经雨水洗涤的青石板上,冒着的烟雾从外面溜至我的床头,直奔向我床头边的那朵花。才一会儿工夫,部落里煨桑的味儿便浓起来,很快冲散了那花的香味儿。蒙眬中,一个姑娘的背影陷入眼睛,我不自觉地伸出双手去触摸,但愈是想触摸却愈远了。我心中很是失落,想把这场梦的窗帘给撕裂。耳边隐约响起自她那被丝绸密盖的喉咙中传来的美妙歌声,那歌声带着悲凉:
去年从马背摔落,
手脚却安然无恙。
今年被爱人抛弃,
敲碎了心的骨头。
……
天空聚集着成群的乌云,不带胭脂粉末的空气,绘画了几个大小不同的圆圈。我看见圆的尽头是一片丛林,那里有雪,有花,还有牧人的帐篷。空中的酥油灯燃烧着飞蛾的影子。飞蛾在燃烧,烧焦悲痛的感觉,从鼻孔里拔毛的疼痛一般,让我全身麻木。这时尼玛啦放开嗓子一阵猛烈的喊叫声,摧毁了在我眼中不完整的那只飞蛾。我特别生气,她把我从思绪中一把扯了出来。
尼玛啦躲在我家大门外吼着一个已离世的人的名字,她就这样把我从梦中扯出来。我从残缺的梦中醒来,巴桑连门都没有敲,“砰”地一脚踢开小门,拿着一袋盐巴冲到我的床前。巴桑从小就喜欢管我的闲事。
巴桑说: “快起床,快,快,快。”
我说:“谁让你进来的,你真是个粗鲁的人。父亲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对人要有礼貌。”
我从堆满棉袄的炕上站起来,连内裤都没穿,我喜欢光着身子裸睡。这事儿要是被罗布家的保姆次让卓嘎知道了,那我这一辈子就不要出门了。自她嘴巴传出的谣言速度太快了。幸亏罗布的妻子贡曲卓玛见多识广,不然次让卓嘎早已把他俩拆散了。贡曲卓玛是从英国回来的一名留学生,是一名汉族姑娘,我不知道她的汉语名字,也没有问过,她来到我们部落开始,我们就叫她贡曲卓玛。她来我们部落考察时爱上了罗布,她放弃了年青一代向往追求的好工作和城市生活,听说她是一名基督徒,还说是为了传教而走到我们部落的。我只见过她自己祷告,但没有见过她给别人传什么基督教规,或者祷告什么的。她来我们村子已经四年多,有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我非常喜欢听她讲英国贵族的生活和世界文学、哲学。因为那时藏区的一些学者,经常会提到国外的一些作家、哲学家、教育家的事迹。有时我想这些人为什么那么迷恋那些外国的作家以及哲学家,我们本民族也有好多的作家以及佛学家的著作,但到现在我也没有搞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她所说的那些话题。
贡曲卓玛那年来我们部落是为了一个贫困山区的儿童教育发展项目,那时她从她现在的丈夫家里借了三匹马。雇用他带她们的团队去了很多居住在山区的部落。这一段时间里他俩认识了,相互有了好感。后来为了几个部落里的孩子,她拖着罗布去了北京、上海等一些城市。那时领队的人就是她和罗布两个人。贡曲卓玛把这个项目的全部工作做完后,这中间他俩有过很多次来往,最后贡曲卓玛同意和罗布在一起生活。那时我们部落里全是议论他俩的嘴巴,说她是基督徒,她要危害我们民族的信仰观,是什么资本主义国家来的,是要危害我们孩子的生活观等,闲话多得像山上的石头一般。后来,人们与她之间取得了信任,以她在生活中的各种行为,慢慢消除了对她的怀疑。但有些老人还是那么躲着她,她也不在乎这些人对她的看法。
我今年才二十出头,大学还没有毕业。去年寒假时爸爸逼我结婚,我和爸爸吵了好几次,最后我和我认识的那个姑娘躲过了婚事。幸亏我今早没有供出我爱的那个人的名字。她是一个西域姑娘,如果在还没有说服我爸爸之前让巴桑知道了的话,等于是我爸爸知道了,那我爸爸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我爸爸是个非常传统的老人,以前的他会因为信仰而跟别人吵到红脸,直到现在爸爸还会跟人吵架。我爸爸非常相信那个臭不要脸的巴桑,去年爸爸逼我结婚的鬼主意就是巴桑给出的。巴桑今年三十出头,还没有妻子,次让卓嘎也一样没有成亲,听说他俩私下关系特别好。一些人见过他俩私下约会,还聊次让卓嘎在炕上怎么给巴桑施展一些做爱的动作,没想到那个喇叭嘴还会做这么多的姿势,巴桑也真是的,还要点着灯摸她……
对我们部落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儿,这又不是什么缺德的事,人之常情嘛。有些人家的孩子還未入睡,爸妈就急不可待地在一起。第二天孩子会问妈妈:“妈妈昨晚您怎么了,又叫又哭的,爸爸打你了吗?”要是连这夜晚一点点的乐趣都没有的话,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白天,男人们去放牧,女人们忙活在老人和孩子中间,闲了说说话。男人回来了,还要人把欲望锁在柜子里的话,那倒不如死了呢。
尼玛啦在部落的一个小巷口大叫了一个早茶的时间就回去了。尼玛啦是一个疯癫的中年女人,年龄五十左右。老人们喜欢她,她不像人群中那些脱衣弃身的疯子,向人吐口水说脏话,见人诅咒的那种。她只会给别人祈祷。不知道这天早上是怎么了,她喊着一个死去的人的名字。到了中午用餐时妈妈高兴地跟我们说:
“拉嘉才让重生了。”她还大声地念了一遍六字真言。我把盛满糌粑的碗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悄悄对妈妈说:
“妈妈,您也向尼玛啦学习呀?”
妈妈气愤地还了一句:“你们年轻人连一个疯子都不如。”接着又说,“拉嘉才让老人家,在世时是待尼玛啦最好的一位老人。”
“尼玛啦说得对。”我应该接着这样说吗?我真的无言以对了。我知道尼玛啦说的都是祝福的话,这样老人们自然会喜欢她。但我心中所想只能随碗里的糌粑吃进胃里消化掉。
巴桑从他的袖子里拿出他所计划的朝拜表递给了妈妈。我摸着自己的头,非常专注地看着妈妈。妈妈说:“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我的好儿子只有一个月的寒假。还能抛弃他的梦吗?”
我愁眉苦脸地跟妈妈说:“是的,我还没有上完大学,毕业有了工作,我带你们去上海。

